第1章 冰心圣女

慕容府的清晨，总是比别处冷一些。

这种冷，不是天气带来的。它更像一种弥散在空气里的寒气，无孔不入，渗进骨头缝里。即使是炎炎夏日，靠近慕容府主院的人，也会觉得脊背发凉。

这股寒意的源头，是慕容雪。

她是慕容家的圣女。冰心圣女。

玄元大陆上，家族林立，宗门并起。慕容家，在北域这片广袤土地上，算是一方望族。而慕容雪，就是这个家族近百年来最耀眼的存在。

她天生冰灵圣体，对冰系元力的亲和力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据说她出生那天，漫天飞雪，将整个慕容城覆盖了三天三夜。

名字好听，冰心圣女。听起来清雅高洁，如同不染尘埃的雪莲。

但是，府里的人都怕她。

没人敢长时间盯着她的眼睛看。那双眼睛是冰蓝色的，像极北之地永不融化的玄冰，深处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纯粹的、极致的冰冷。看久了，仿佛灵魂都要被冻住。

她的头发也是冰蓝色的，长及腰际，不束不系，随意披散着。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的不是暖意，而是一片清冷的辉光。

她此刻正盘膝坐在主院的青石坪上。

这是她每天早晨的功课。说是功课，其实更像一种本能。她不需要刻意引导，天地间的冰系元力就会像受到召唤一样，疯狂地向她涌来。

青石地面，以她为中心，迅速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霜花像有生命般向外蔓延，速度很快，眨眼间就覆盖了方圆数丈的范围。

空气里的寒意更重了。几个负责洒扫的下人远远地站着，缩着脖子，不敢靠近。

霜花在地面上勾勒出繁复而奇异的纹路，细密、精致，仿佛是天地的杰作。但仔细看去，那些纹路似乎又暗藏着某种规律，玄奥难懂。

慕容雪对此视若无睹。她的表情很平静，或者说，是没有表情。那张绝美的脸庞，如同冰雪雕琢而成，完美无瑕，却也冰冷得不近人情。

她今年才十八岁，修为却己经达到了元师九重天巅峰。只差一步，就能迈入大元师的行列。这份天资，放眼整个北域年轻一代，无人能及。

她是慕容家的骄傲，也是慕容家未来的希望。

但是，这份骄傲和希望，似乎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快乐。她的世界，好像永远笼罩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白霜继续蔓延。

忽然，慕容雪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地面上，靠近她左手边的一片霜花纹路，形态发生了一丝诡异的变化。那原本流畅自然的线条扭曲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看起来像一张痛苦破碎的人脸轮廓。

这变化极其短暂，几乎是错觉。

她心念微动，那片区域的元力微微震荡，破碎的“脸”立刻被抚平，重新变成了规则的冰花图案。

她缓缓睁开眼睛。冰蓝色的眸子，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她站起身，地面上的白霜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刺骨的寒意，还残留在空气里，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圣女。”

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恭敬，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是她的贴身侍女，小兰。

小兰低着头，不敢看她，双手捧着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月白色长裙。

“家主让您准备一下，今日要去祭祀台那边查看典礼布置。”小兰的声音有些发颤。

“知道了。”慕容雪的声音很清淡，像冰块敲击玉盘，清脆，却毫无暖意。

她没有接过衣服，径首向自己的寝殿走去。小兰赶紧跟上，亦步亦趋。

慕容府很大，也很古老。

府邸的建筑风格沉稳厚重，带着岁月的痕迹。飞檐斗拱上雕刻着许多不知名的瑞兽，有些石兽的眼睛是空的，黑洞洞的，在晨光里看来，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像是在默默注视着府里的每一个人。

走廊很长，很安静。府里的下人很多，但大多数时候，你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他们走路很轻，说话很轻，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这让偌大的府邸，显得有些空旷，甚至阴沉。

慕容雪穿行在回廊中，身影孤单而清冷。

家族盛典就快到了。这是慕容家每十年一次的大事，祭祀先祖，展示实力，宴请各方宾客。

按理说，府里上下应该是一片忙碌而喜庆的气氛。

但奇怪的是，慕容雪并没有感受到多少喜庆。反而觉得，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紧张的气息。

是错觉吗？还是因为自己性子太冷，感受不到旁人的情绪？

她不确定。

路过庭院时，她脚步顿了一下。

庭院中央有一棵很老很老的大槐树，枝繁叶茂，夏天的时候能遮蔽大半个院子。

但是现在，这棵老槐树的叶子，竟然在一夜之间，全都掉光了。

明明还是盛夏时节。

光秃秃的枝桠扭曲着伸向天空，像是无数只枯瘦的爪子，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地上铺满了枯黄的叶子，踩上去沙沙作响。

几个负责清扫的下人正在打扫落叶，他们的动作很小心，脸上带着困惑和不安。

“真邪门，好端端的怎么一夜之间叶子全没了……”

“嘘！别乱说！让管事听见有你好受的！”

低低的议论声传来。

慕容雪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一棵树的变化，说明不了什么。或许是生了虫，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她心里这么告诉自己，但那股莫名的不安感，却悄然加深了一分。

回到寝殿，换上侍女准备的衣裙。

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黄铜镜子有些模糊，映出她那张过分美丽的脸。

镜中的自己，眼神冰冷，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在她心中留下痕迹。

真的是这样吗？

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拿起一把白玉梳子，梳理着冰蓝色的长发。动作很慢，很轻柔。

忽然，她手指的动作停住了。

她无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贴身戴着一枚玉佩。

冰心琉璃佩。

这是慕容家圣女的信物，也是一件强大的护身法器。通体由万年冰髓和琉璃玉魄打造而成，温润通透，自带灵性。

此刻，这枚佩玉触手冰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

甚至，她感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心跳般的脉动，从玉佩深处传来。

这脉动很微弱，一闪即逝，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

她皱了皱眉。冰心琉璃佩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是最近修炼太勤，元力感应出了问题？

她将一丝冰魔元力探入玉佩。玉佩毫无反应，内部结构稳定，灵气充盈，没有任何异常。

那刚才的脉动……

她摇摇头，不再去想。或许真的是错觉。

门外传来脚步声。

“小雪。”

一个略显热络的声音响起。

慕容雪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她的二叔，慕容拓。

慕容拓走了进来。他中等身材，相貌普通，脸上总是带着和气的笑容。但慕容雪总觉得，他的笑容背后，藏着一些别的东西。一些她不喜欢的东西。

“二叔。”她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起身。

“准备好了？爹让我来叫你，一起去祭祀台看看。”慕容拓笑着说道，语气十分亲切。

“嗯。”

“小雪啊，这次盛典，你是重头戏。到时候各方势力都会派人来观礼，你可要好好表现，给我们慕容家长脸。”慕容拓走近几步，笑容更深了，“尤其是上官家那小子，听说他也突破到元师九重天了，到时候少不了要和你比较。你可得把他压下去，让他知道我们慕容家圣女的厉害！”

上官家，是慕容家多年的竞争对手，两家明争暗斗，积怨己深。上官家的少主上官鸿，也是年轻一代的天才人物。

慕容拓的语气听起来很正常，充满了对家族荣誉的维护和对她的期许。

但是，慕容雪看着镜子里二叔那张过分热情的笑脸，心里那丝不安感又冒了出来。

她总觉得，二叔今天的热情，有些刻意。他看自己的眼神，除了期许，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贪婪？和隐藏得很深的阴冷。

是自己想多了吗？

“知道了，二叔。”她依旧是那副清冷的语调。

“好，好！不愧是我的好侄女！”慕容拓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容满面，“走吧，爹还在前厅等你呢。”

慕容雪站起身。

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门口廊柱下，一个负责端送茶水的老仆，正惊恐地看着这边。

那老仆手里端着茶盘，身体筛糠似的抖着。

“啪嗒！”一声脆响。

茶盘上的一个茶杯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老仆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天兆……天兆啊……老奴该死……”

慕容拓眉头一皱，呵斥道：“没用的东西！毛手毛脚的！还不快收拾了滚下去！”

老仆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去捡碎片，手指都被划破了，鲜血滴在地上。

慕容雪的目光在那滩小小的血迹上停留了一瞬。

血是红色的，温热的。

和自己身上流淌的冰冷元力，截然不同。

她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跟着慕容拓向外走去。

老仆惊恐的眼神，碎裂的茶杯，那句含糊不清的“天兆”……还有老槐树掉光的叶子，冰心琉璃佩异常的冰冷和脉动……

这一切，都像是一块块散落的拼图，在她心里慢慢组合。

组合不出完整的图案，却能感受到一种越来越清晰的轮廓。

那轮廓，充满了不祥。

她走到主院门口，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天空。

天空很蓝，阳光明媚。

但是，她心里却升起一股彻骨的寒意。

这寒意，和她的功法无关，和天气无关。

是一种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的预感。

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有什么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远处的礼祭台己经搭建完毕，巨大的红色绸缎在微风中猎猎飘扬，像凝固的血。

慕容雪冰蓝色的眸子里，映着那片刺目的红。

她知道，今天的慕容府，乃至整个慕容城，都将迎来一场巨大的风暴。

而自己，就站在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