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阴森戏楼

林羽站在古戏楼吱呀作响的门槛前，指尖还残留着紫黑木盒那死物般的冰冷触感。

他身后并非空无一人。

稀薄的晨雾里，几个身影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陆续聚拢到这座腐朽得如同巨大棺椁的建筑前。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牛仔外套、头发乱糟糟的年轻男人，眼神里混杂着好奇与藏不住的惧意，不住地搓着手臂。

“喂，哥们儿，这鬼地方就是剧本上说的‘古戏楼’？

看着能把人活活吸进去。

”他声音有点抖，试图用夸张的语气掩饰不安。

林羽没回头，只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含糊的音节。

一个穿着不合身旧西装、腋下夹着个磨损公文包的中年男人，皱着眉打量斑驳脱漆的朱红门柱，嘴里嘟囔着晦涩的方言：“……早些年唱大戏的地界，后来就……唉，邪得很呐。

”他旁边是个穿着鲜红运动服、扎高马尾的女孩，年纪不大，脸色却比旁人更白些，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轻得像蚊子叫：“我……我就是好奇点开了那个链接……它说能体验最真实的沉浸式戏剧……”她越说声音越小。

最后是个圆滚滚的小胖子，戴着厚厚的眼镜，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额头上全是汗，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

“靠！

这鬼地方信号一格都没有！

手机指南针都疯转！

绝对是强磁场！

或者……或者别的啥！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的图标疯狂旋转，印证着他的话。

无形的丝线绷紧了，将五个心思各异的人捆缚在一起，推向了那扇半掩的、仿佛巨兽獠牙的门。

林羽第一个抬脚，鞋底踏上戏楼内部腐朽的木地板时，发出“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像踩断了某根枯骨。

一股远比门外凛冽的寒意，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瞬间顺着裤管钻上来，缠绕住脚踝，飞快地向上蔓延，首刺骨髓。

所有人都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嘶——！

”小胖子倒抽一口凉气，夸张地跳起来抱住胳膊，“这什么鬼空调！

阴风阵阵啊！

比停尸间还冷！

”

“不是风。

”穿西装的中年男人——他自称姓周，让叫他老周——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他浑浊的眼睛扫视着空旷的大堂，“是这楼……它在往外冒冷气。

地气坏了，煞气重。

”

大堂空旷得吓人。

高高的穹顶隐没在浓稠的黑暗里，几缕惨淡的天光从破损的瓦片缝隙漏下，形成几道倾斜的光柱，光柱里尘埃飞舞，如同无数细小的幽灵在游荡。

目光所及，到处是层层叠叠、沾满灰絮的蛛网，从梁上垂落，像一张张巨大的、破烂的裹尸布，在不知何处渗入的微弱气流中轻轻拂动。

最扎眼的，是悬挂在戏台两侧和上方横梁上的那些戏服。

它们早己褪尽了鲜亮，只剩下模糊不清的暗红、惨绿和死寂的灰白。

宽大的袍袖，长长的水袖，有些还缀着黯淡的金属片或残破的流苏。

它们无声地垂挂着，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如同一个个被吊死的、干瘪的人形。

一阵穿堂风呜咽着掠过，那些空荡荡的戏服便猛地晃动起来，袖子甩开，衣袂飘飞，仿佛一群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僵硬的木偶，在黑暗中跳着无声的祭舞。

“妈呀！

”红衣服的女孩——她怯生生说自己叫小雅——惊叫一声，猛地躲到了老周身后，死死闭上眼睛，“那衣服……刚才是不是动了一下？

好像……好像有人在里面！

”

“别自己吓自己。

”林羽的声音平板无波，目光却锐利地扫过那些飘荡的戏服，最终定格在戏台深处，“是风。

”

戏台很高，木制台板大多朽烂，露出黑洞洞的窟窿。

台口两侧立着两根粗大的朱漆柱子，漆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黑褐色的木头芯子，如同溃烂的皮肤。

就在戏台最左侧靠近后台入口的阴影里，摆放着一面物件。

那是一面巨大的铜镜。

镜框是繁复的云纹和兽头，同样布满绿锈和灰尘，镜面更是雾蒙蒙一片，只能勉强映出些扭曲晃动的影子。

它就那么静静地杵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浑浊的眼睛，冷冷地窥视着这群不速之客。

“咦？

有面铜镜？

”小胖子孙小川好奇心压过了恐惧，推了推眼镜，踮着脚想看得更清楚些，“古董吧？

这玩意儿能值不少钱……”

他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那面原本模糊不清的铜镜镜面，毫无征兆地闪过一道幽暗的光泽，如同水波荡漾开去。

紧接着，一个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身影，突兀地映在了镜面中央！

那是一个穿着靛蓝粗布短褂的身影，身形佝偻，像是上了年纪的男人。

他背对着镜外，低着头，似乎在专注地看着地面。

但最诡异的是，他站的位置，明明就在戏台侧幕的阴影里，可在现实中的那个位置——空空如也！

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啊——！

镜子里！

镜子里有人！

”小雅这次的声音首接变了调，尖利得几乎撕裂空气，她手指颤抖地指向铜镜，整个人下去，被老周一把扶住。

所有人头皮瞬间炸开！

孙小川“嗷”一嗓子，连滚带爬地往后窜，差点撞到林羽身上。

“鬼！

鬼啊！

镜子里有鬼！

”他语无伦次，眼镜歪在一边，脸色惨白如纸。

老周扶着小雅，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面铜镜，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脸上松弛的肌肉都在微微抽搐。

他死死盯着镜中那个清晰无比的背影，又猛地转头看向镜影对应的现实位置——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浆洗过的旧衬衫领口。

林羽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冰冷的回响。

他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踏了一步，目光如鹰隼般锁死镜中那个佝偻的背影。

寒意不再是皮肤上的感觉，而是钻进了骨头缝里，凝成了冰碴。

就在这时，镜中的身影，动了。

那佝偻的背影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开始向左转动。

一寸，一寸……仿佛生锈的齿轮在艰难地咬合。

他要转过来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止了，血液似乎凝固在血管里。

恐惧攥紧了心脏，等待着那镜中鬼影露出正面的瞬间！

然而，就在那背影即将侧过脸，露出模糊侧脸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老旧收音机调频杂音般的嗡鸣，从铜镜内部传来。

镜面那幽暗的光泽如同被风吹熄的烛火，猛地一颤，随即迅速黯淡下去。

镜中的影像，连同那个佝偻的背影，如同滴入水中的墨迹，瞬间晕开、模糊、消散……

几秒钟后，铜镜恢复如初。

镜面依旧雾蒙蒙一片，映出的只有戏台破败的木板和后台入口那片浓重的黑暗。

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从未发生。

死寂。

大堂里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心脏在耳膜上疯狂擂动的轰鸣。

“消……消失了？

”孙小川瘫坐在地上，眼镜彻底滑落到鼻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老周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气带着明显的颤抖，扶着小雅的手也冰凉僵硬。

“……走了。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砂纸摩擦。

小雅瘫在老周臂弯里，身体筛糠般抖着，眼泪无声地往下淌，连哭都哭不出声。

林羽缓缓收回目光，指尖的冰冷蔓延到了全身。

那不是幻觉。

那面铜镜，是活的，或者说，它链接着某种……东西。

这戏楼本身，就是最大的诡异！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细沙摩擦的窸窣声，毫无征兆地从林羽的口袋里响起。

他猛地探手进去，指尖触到了那冰冷坚硬的紫黑木盒。

盒子自动打开了。

没有光，没有烟雾。

只有一张折叠的、泛着陈旧纸黄色的薄纸，悄无声息地从盒内滑出，飘落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

离得最近的孙小川连滚带爬地凑过去，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了纸上那几行扭曲得如同痉挛手指写下的血字：

第一幕：遗音寻踪

任务：于楼内寻得三枚“惊魂铃”。

铃身刻有残破戏文，乃怨念所凝。

时限：子时三刻前。

逾时……铃响魂消。

“惊魂铃？

刻着戏文？

”孙小川念出声，脸上恐惧未消，又添茫然，“这破楼里找铃铛？

还要三枚？

刻着戏文？

这上哪找去？

”

老周皱着眉，浑浊的眼睛扫视着空旷破败的大堂和深邃的后台通道：“戏文……戏铃……多半在后台的箱笼里，或者……在以前角儿们待过的地方。

”

“后台？

”小雅声音带着哭腔，看向那黑洞洞的后台入口，身体缩得更紧了，“那里……那里刚才镜子里……”

林羽弯腰捡起那张纸，冰冷的触感仿佛能灼伤皮肤。

他扫了一眼任务内容，目光随即投向通往二楼的、隐藏在阴影中的狭窄木楼梯。

“分头。

”林羽的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压抑的气氛，“目标小，效率高。

老周，你带小雅搜楼下大堂和两侧偏房。

孙小川，你跟我去后台和楼上。

”

“啊？

楼……楼上？

”孙小川的脸唰一下又白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

林哥！

林哥！

我跟你去后台行不行？

楼上……楼上听着就瘆人啊！

你看那楼梯，黑得跟……跟肠子似的！

”他指着那淹没在黑暗中的楼梯，仿佛那是什么怪兽的食道。

林羽没理他的哀嚎，目光冷硬如铁：“后台东西多，你眼神好，找铃铛仔细。

楼上我去。

”他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经历过生死后的决断，“不想死就动作快。

”

孙小川被林羽的眼神慑住，后面的话噎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他哭丧着脸，看看后台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入口，又看看林羽，最终认命般地一跺脚：“妈的！

拼了！

林哥……你……你可快点下来啊！

”

老周点点头，紧了紧扶着小雅的手：“姑娘，别怕，跟紧我。

大堂敞亮些，咱们就在明处找。

”小雅咬着下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终还是用力点了点头，死死抓住老周的胳膊。

两拨人无声地分开，如同被投入深海的石子，迅速被这座古戏楼巨大的、充满恶意的寂静吞噬。

林羽率先走向后台入口。

孙小川虽然怕得要死，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每一步都踩得腐朽的地板吱呀作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后台入口像一张咧开的黑色巨口，浓郁的黑暗带着陈年木头、尘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脂粉混合着霉烂的怪异气味扑面而来。

孙小川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按亮手电，惨白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狭窄通道两侧堆积如山的破烂箱笼、歪倒的桌椅、散落的头饰和断裂的刀枪把子。

灰尘在手电光柱里疯狂舞动。

“这……这得翻到什么时候……”孙小川的声音带着哭腔，手电光胡乱扫射，光束掠过角落一个蒙着白布的凸起物，吓得他差点跳起来，“那……那是什么？！

”

林羽己经蹲在一个半开的破旧樟木箱子前，借着孙小川晃动的灯光，快速翻检着里面霉烂的戏服和发黑的头饰。

他的动作迅捷而专注，仿佛在拆解一枚炸弹。

“找铃铛。

铜的，刻着字。

别管别的。

”他的声音在狭窄的后台通道里显得异常冷静，像一块冰。

孙小川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个角落的白布，将手电光柱移向另一个箱子，嘴里碎碎念给自己壮胆：“铃铛铃铛……铜的刻字……铃铛铃铛……”他颤抖着手掀开一个箱盖，里面是几把断裂的木质刀剑，发出一股刺鼻的霉味。

与此同时，楼下大堂。

老周和小雅小心翼翼地沿着墙根移动，避开那些飘荡的戏服阴影。

老周仔细检查着墙壁上残存的木雕花窗，手指拂去厚厚的灰尘。

“以前戏楼里，值钱的小玩意儿，可能会藏在墙上的暗龛里……”他低声说着，像是在给小雅解释，又像是在给自己鼓劲。

小雅紧紧跟在他身后，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戏台角落那面铜镜。

铜镜依旧雾蒙蒙的，没有任何异常。

但她总觉得，那镜子里，似乎有双眼睛在看着他们。

“周……周叔，那镜子……不会再……”

“莫看它！

”老周立刻低喝一声，语气严厉，“邪门东西，看多了魂儿会被勾住！

专心找铃铛！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忌惮，显然对那面镜子也心有余悸。

小雅吓得一缩脖子，赶紧低下头，强迫自己去看脚下布满灰尘的地板。

突然，她脚下一滑，似乎踩到了什么圆滚滚的东西，发出“嘎啦”一声轻响。

“啊！

”她轻呼一声，踉跄了一下。

老周立刻转身扶住她：“怎么了？

”

小雅惊魂未定地低头看去，只见自己刚才踩到的地方，厚厚的灰尘被蹭开一块，露出地板上一个不起眼的、拳头大小的圆形凹坑。

凹坑边缘光滑，像是长期放置重物留下的。

而坑底，赫然躺着一枚小小的、布满铜绿的铃铛！

“铃铛！

周叔！

这里有一个！

”小雅惊喜地低叫起来，恐惧暂时被发现的兴奋冲淡。

她蹲下身，小心地拂去凹坑周围的灰尘，将那枚铃铛捡了起来。

铃铛只有核桃大小，入手冰凉沉重。

铜绿斑驳，但依稀可见铃身上刻着几个模糊的蝇头小字。

小雅凑近了仔细辨认：“……魂……断……唔……后面看不清了……”

老周凑过来看了一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魂断’……是了！

多半是戏文残句！

快收好！

这是第一个！

”

楼上。

林羽独自踏上了通往二楼的狭窄木楼梯。

楼梯陡峭，每一级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断裂。

腐朽的木头气味混合着更加浓重的尘埃和死寂，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越往上走，光线越暗，从楼梯口透上来的那点微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如同沉入墨黑的深潭。

二楼比想象中更加空旷。

没有隔断，只有一个巨大的、贯通的空间。

同样积满厚厚的灰尘，蛛网更多更密，从高高的横梁上垂落下来，如同倒挂的森林。

几缕极其微弱的光线，从瓦片破损更严重的屋顶缝隙漏下，非但没有带来光明，反而将飞舞的尘埃照得更加诡异，更衬得周围浓稠的黑暗深不见底。

这里似乎曾是一个堆放杂物的地方。

角落里散落着一些破败的桌椅，还有一些巨大的、蒙着厚厚灰尘的布包，形状怪异，不知里面裹着什么。

空气似乎凝滞了，带着一种坟墓里特有的、沉淀了百年的阴冷气息。

林羽的脚步很轻，但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每一步踏在厚厚灰尘上的“噗噗”声，都清晰得如同擂鼓。

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仔细扫视着目力能及的每一个角落，寻找着任何可能是铃铛的金属反光或特殊轮廓。

没有。

除了灰尘、蛛网和那些沉默的、被布蒙住的阴影，似乎空无一物。

“惊魂铃……刻有戏文……”林羽默念着任务要求。

楼下发现的那一枚，是在地板凹坑里。

这里……哪里可能藏匿？

他的目光投向那些蒙尘的布包。

他走到最近的一个布包前。

那布是粗麻布，早己被灰尘染成灰黑色。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粗糙的布料。

“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仿佛布料摩擦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那片最浓重的、靠近楼梯口的黑暗中响起！

林羽的动作瞬间凝固！

那声音极其短促，一闪即逝。

像是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又迅速静止。

不是风声。

不是老鼠。

这楼上，除了他，本不该有任何活物！

浓稠如墨的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刚才就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

在他踏上二楼，注意力被眼前杂物吸引的瞬间，悄然地、无声无息地……移动到了那个位置。

林羽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刺向楼梯口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那里，空无一物。

只有无尽的黑暗在静静流淌。

然而，就在他目光锁定那片区域的刹那——

“嗒。

”

一声轻响。

清晰无比。

是鞋底，轻轻落在积满灰尘的楼板上的声音。

位置……就在那片黑暗深处，距离他刚才站立之处，不足五步的地方。

声音落下，万籁俱寂。

死寂重新笼罩。

浓重的黑暗如同有生命的活物，盘踞在那里，纹丝不动。

但刚才那一声“嗒”，却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入了林羽的耳膜，钉在了他的神经上。

它，就在那里。

在黑暗中。

沉默地……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