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生死对戏

焦糊的气味越来越浓，像无数根烧焦的骨头在看不见的炉灶里闷燃。

甬道两侧墙壁上扭曲的火焰浮雕和人形焦痕，在玉扣散发的微弱清光下仿佛在蠕动，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步踏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都发出空洞的回响，又被浓重的死寂迅速吞噬。

“林…林哥…”李小雅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她紧紧攥着林羽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皮肉里，另一只手死死捏着那个刻有她名字的木偶，“这…这味道…还有墙上这些…像是把人活活烧出来的……”

“嘘！”林羽猛地停下脚步，手臂一横将她拦在身后。

他竖起耳朵，锐利的目光穿透前方甬道更深的黑暗。

除了他们粗重的呼吸和心跳，一种新的声音隐隐传来——不是风声，不是骨裂，而是……一种极其细微、断断续续的…啜泣？

像是被浓烟呛住喉咙，又像是勒紧绳索下最后的呜咽，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怨毒。

“听见没？”林羽压低声音，眉头紧锁，“像不像…后台那件戏服主人写的日记里说的？”

李小雅脸色惨白，努力回想：“‘绳子……勒得好紧……喘不过气……’对！就是这种…快被勒死的声音！”

那呜咽声仿佛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骤然变得清晰、凄厉，如同冰冷的钢丝首接勒进了他们的耳膜！

与此同时，甬道尽头那片浓稠的黑暗开始剧烈地翻涌、扭曲，一点刺目的猩红如同滴入水中的血珠，迅速晕染开来，迅速凝聚成一个模糊的、漂浮着的轮廓——宽大的袍袖，绣着扭曲鹤纹的深红，两点幽绿鬼火在红雾中死死锁定他们！

绣鹤红袍！它追来了！在这条“净角骨鸣”的甬道里，它的怨念似乎更加强大，那股甜腥混合焦糊的恶臭几乎令人窒息！

“跑！”李小雅尖叫一声，转身就想往回退。

“跑个屁！”林羽一把拽住她，厉声喝道，“这鬼地方就是个会动的棺材板！跑哪去？回头路早他妈被墙吃了！”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手中紧握的牌位残片，那玉扣的青光在红衣戏子出现的瞬间猛地一亮，随即又被汹涌的怨气压得黯淡摇曳，仿佛风中残烛。

他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那血渍戏服里的日记残页，还有那潦草画出的、被绳索勒死的简笔画。

一个疯狂的计划瞬间成形。

“听着，”林羽语速快得像爆豆，目光却死死钉住那越来越清晰、压迫感越来越强的红袍身影，“那杂碎当年怎么弄死那花旦的？毒哑，勒死！它现在追着咱，怨气冲天，但它也是‘角儿’！是角儿就有戏瘾！就有它最得意、最放不下的玩意儿！”

李小雅惊恐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时候说这些干嘛：“林哥！它要过来了！它……”

“想活命就闭嘴配合我！”林羽低吼打断她，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赌徒的疯狂和决绝。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焦糊恶臭呛得他肺叶生疼。

他不再看李小雅，反而踏前一步，面对着那几乎要扑到眼前的猩红怨气，脸上竟扯出一个极其僵硬、带着挑衅意味的笑容，用尽力气，捏着嗓子，用一种极其古怪、尖锐、甚至有些荒腔走板的腔调，猛地唱了起来：

“咿——呀——！”

这声音突兀至极，如同破锣刮锅，在死寂的甬道里炸开！

“怨气缠身……无处诉——”林羽根本不懂戏，他完全是凭着那日记残页上“火烧般疼……再也……唱不出……”的绝望描述，以及记忆中那件血渍戏服带来的阴冷触感，模仿着一种被毒哑后挣扎嘶吼的腔调，硬着头皮往下吼，“索命三更……请君行——！”

这荒诞的唱腔，这驴唇不对马嘴的词，却像一道无形的惊雷，狠狠劈中了那翻滚涌来的猩红怨气！

嗡——！

翻涌的红雾骤然一滞！那两点逼近的幽绿鬼火猛地凝固，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剧烈波动！

红袍的身影在雾中剧烈地扭曲、颤抖，仿佛遭受了巨大的冲击！

整个甬道里那持续不断的、如同被勒死的呜咽啜泣声，戛然而止！

“有门！”林羽心脏狂跳，手心全是汗，但他知道不能停！赌注己经押下，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更加卖力地捏着嗓子，把那荒腔走板模仿得更加夸张刺耳，同时脚下踉跄着后退，像极了戏台上被逼到绝路的角色：

“恨只恨……人心毒……姐妹情……似豺狼……”他嘶吼着，故意将“姐妹情”三个字咬得极重，这正是日记里花旦控诉“云裳”的关键！

他一边唱，一边飞快地给吓懵的李小雅使眼色，用口型无声地催促：“找！快找牌位！”

李小雅如梦初醒！

她看着那被林羽荒诞唱腔暂时“钉”在原地、剧烈波动的红雾，又看看林羽手中牌位残片玉扣的光芒似乎正艰难地、微弱地抵抗着怨气，指向甬道更深处的某个方向！

她咬破嘴唇，强烈的求生欲压倒了恐惧，趁着林羽制造出的这短暂空隙，猛地矮身，像只受惊的兔子，朝着玉扣微光指引的方向，贴着冰冷的墙壁，手脚并用地向甬道深处爬去！

她瞪大眼睛，疯狂地扫视着墙壁和地面，寻找任何可能是“祖师牌位”的线索！

“你……住口！！”红雾中终于爆发出一声非人的、混合着极致痛苦和滔天怒火的尖啸！

那声音不再是纯粹的戏腔，而是如同千百个声音在撕裂、在嚎哭！

红雾猛地向内收缩，那绣鹤红袍的身影再次凝聚，但这一次，那浓雾遮蔽的脸部区域，竟然出现了一丝剧烈的、不稳定的波动！

就在林羽唱到“姐妹情……似豺狼”的瞬间，那浓雾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撕开了一道缝隙！

一张脸！

一张女子的脸，在那猩红的雾气缝隙中一闪而逝！

那绝不是厉鬼应有的狰狞！那是一张极其年轻、甚至可以说清秀的脸庞，只是此刻扭曲到了极致！

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是中毒般的乌紫色，一双本该明亮的眼睛瞪得滚圆，里面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濒死的巨大痛苦、恐惧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她的脖子上，赫然缠绕着一圈深陷皮肉的、乌黑的绳索勒痕！

正是日记残页上那潦草简笔画的模样！正是那件血渍戏服的主人！那个被毒哑、被勒死的无辜花旦！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那巨大的痛苦和绝望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扎进了林羽的心脏！

他捏着嗓子模仿的荒诞唱腔不由自主地顿住了，巨大的震撼让他一时失声。

“看…看到了吗？！”林羽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他死死盯着那迅速合拢的浓雾缝隙，嘶声喊道，既是问那红衣戏子，也是在宣泄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那不是你！那才是真正的苦主！是她！那个被你害死的花旦！云裳！你他妈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为什么杀她？！”

“啊啊啊啊啊——！！！”

林羽的质问，尤其是“云裳”这个名字被喊出的瞬间，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红衣戏子——或者说占据着红袍的怨念核心——发出了歇斯底里的、足以震碎灵魂的尖啸！

那短暂的痛苦面容瞬间被更加狂暴、更加怨毒的猩红怨气彻底淹没、撕碎！两点幽绿鬼火燃烧成两团地狱烈焰！

“你！找！死！”

不再是唱腔，而是纯粹的、充满毁灭意志的咆哮！

整个“净角骨鸣”甬道剧烈震动！墙壁上那些焦黑的人形浮雕仿佛活了过来，发出无声的哀嚎！

无数道凝练如实质的、暗红色的怨气丝线，比之前追踪的红线恐怖百倍，如同来自地狱的毒蛇狂潮，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铺天盖地般朝着林羽绞杀而来！速度快到根本无从躲避！

林羽瞳孔缩成针尖！死亡的冰冷瞬间攫住了他！

他几乎是本能地将手中的牌位残片和玉扣死死护在胸前，那点微弱的青光在狂暴的怨气狂潮面前，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随时会被撕得粉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林哥！找到了！在这里！！”

李小雅带着哭腔却又无比尖利、充满狂喜的呼喊，从甬道深处、那玉扣微光最终指向的角落猛地爆发！

只见李小雅整个人趴在一处墙壁根下，那里有一个极其隐蔽的、被厚厚的焦黑灰烬覆盖的凹槽。

她正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死死抓住凹槽里露出的一个物件，拼命往外拽！

那物件被拽出一半——赫然是一块约莫一尺长、半尺宽的厚重木板！

木板的样式古朴，边缘雕刻着模糊的云纹，虽然表面同样覆盖着厚厚的烟熏火燎的痕迹，布满了裂纹，甚至边缘有烧焦碳化的痕迹，但依然能看出其不凡的质地。

最关键的是，当这块木板被拽出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堂皇正大却又带着岁月沧桑的威严气息，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猛地从木板中散发出来！

嗡——！

林羽胸前那枚玉扣仿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感应，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夺目的青色光华！如同一轮青色的烈阳骤然升起！

这光芒瞬间撑开了一片小小的、却异常稳固的“净土”，将林羽笼罩其中！

嗤嗤嗤——！

那些眼看就要将林羽撕碎的暗红怨气丝线，如同滚烫烙铁下的冰雪，在接触到这片青光的瞬间，发出刺耳的灼烧声，迅速消融、汽化！

那狂暴扑来的怨气狂潮，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叹息之墙，在青光前被硬生生阻住、溃散！

“祖师牌位！！”林羽劫后余生，心脏狂跳，嘶声喊出！

那红雾中的厉啸戛然而止！翻涌的怨气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剧烈地波动着，两点幽绿鬼火死死地、难以置信地钉在李小雅手中拽出的那块残破木板上，充满了极致的惊愕、愤怒，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李小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将那块沉重的、布满裂纹和焦痕的木牌从凹槽里完全拽了出来！

她瘫坐在地，双手紧紧抱着这块救命的木牌，牌位正面的字迹早己被烟熏火燎得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梨园”和“神主”几个残缺的字样。

然而，就在牌位被完全拽出，底部翻转向上的瞬间——

借着林羽胸前玉扣和牌位本身散发出的青色微光，两人清晰地看到，在那布满烟痕和裂纹的牌位背面，被人用利器，深深地、一笔一划地，刻着三个清晰无比的小字：

柳含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