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魂归故里

毁灭的狂啸如同烧红铁砧被投入冰海，爆裂的余音震得整座肉山般的蛊巢都在剧颤。粘稠如腐败沥青的污浊肉管如垂死巨蟒般僵首、抽搐，壁面无数凸起的脓疱猛地炸裂！喷溅出大股散发着浓烈腥甜恶臭的、混合着腐尸碎末、岩石粉末、朽木残渣和亿万蛊虫粘稠干瘪甲壳碎片的污秽脓浆！脓浆泼洒在冰冷凹凸的地面上，发出令人作呕的“滋滋”声，如同烧滚的蜡油接触雪面。

空气里弥漫着烧焦蛋白质、剧烈腐败和浓烈血腥气混合成的毒瘴，每一口呼吸都灼烧着肺叶，每一次心跳都带着灵魂被强行撕扯的滞涩感。胖子王德发巨大的身躯死死抵在一段尚未被脓浆完全淹没的、冰冷湿滑的岩石凹槽里，那只枯黑如朽木的右臂早己被墨绿色的、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的阴腐菌丝覆盖，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蚕食声。他勉强抬起的头颅，浑浊的汗水混杂着腥臭的尸蜡脓浆从他油腻的脸上不断流淌滴落，小眼睛费力地聚焦于前方那片绝对混沌的中心——那颗由无数毒虫强行缝合而成的、如同混沌涡流般的恐怖头颅顶端正中，那颗巨大冰冷的碧绿竖瞳！

那本应冻结灵魂的死亡魔眼，此刻却如同投入石子的冰湖，表面凝固的绝对死寂被硬生生撕裂！猩红如蛛网般炸裂的裂纹深处，此刻正翻滚涌动、疯狂变幻着、闪烁着截然不同的、不属于纯粹毁灭意念的扭曲光晕！

一幅！又一幅！

如同隔着一层被污血糊住的毛玻璃，短暂、破碎、却带着刺骨尖锐情绪的片段画面在竖瞳表面剧烈地明灭闪回！

一座被郁郁葱葱山竹和巨大榕树树冠遮蔽的、宁静祥和如世外桃源的吊脚苗寨！清澈的小溪流过古老的木石水车！温暖的夕阳余晖洒在吊角屋檐下晾挂的五彩斑斓的细密织锦上！布满了奇异而美丽的花鸟虫鱼图案！每一根丝线都在夕阳下闪烁着柔和的、近乎神圣的微光……

画面骤然破碎！扭曲！

换成一片充斥着疯狂、贪婪、扭曲欲望的扭曲空间！无数穿着诡异黑袍、脸上挂着非人狂热狞笑的蛊师面孔！他们围绕着散发着污秽血腥气息的巨大祭坛！刺耳扭曲的吟唱！祭坛深处！一双属于少女的、纯净如同山泉般的眼睛！在无尽的、被毒虫啃噬钻心的剧痛中！死死盯着远方那片再也无法触及的竹海！眼角滚落的泪珠混合着剧毒的蛊虫粘液！在绝望中化为刻骨的、足以熔穿地狱的怨恨……

血！无边无际的血！愤怒！挣扎！反噬！毁灭！吞噬……

“……竹……青溪寨……那口……那口老……水碾子……还能……磨出米浆吗……”一个破碎、微弱、仿佛隔着厚重水层传来的少女呓语般的意识碎片，带着深入骨髓的留恋、刻骨的哀伤、以及被背叛放逐于无边炼狱的绝望孤寂，毫无征兆地、强行挤入了林羽因为剧毒反噬而几近崩裂的意识深处！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更似源自墨痕诅咒烙印本身灵魂同源的哀泣！

“是了！那片布！上面的……鸟……水车……”胖子剧烈地喘着粗气，如同破风箱被强行拉扯，每一次肺叶开合都灼痛难忍，他那双被脓液糊住的绿豆小眼死死盯着竖瞳深处那片破碎却依旧闪烁的熟悉图案，喉咙里发出垂死的呻吟，“胖……胖爷我……当年……在老街坊收过几块……磨得牙碜的……苗布垫子……图……图案……”破碎的记忆碎片混杂着濒死的呓语，强行拼凑出一点点渺茫的线索。

“阿依朵——！！”林羽的嘶吼炸响！如同濒死的伤狼对着惨淡月光发出的泣血长嗥！声音里蕴藏着他用尽生命点燃的、撕破浓雾的最后一把烈火！每一个字都如同滚烫的铁水，狠狠浇在蛊王那颗因为记忆碎片冲撞而剧烈波动的碧绿竖瞳之上！“看清楚了！青溪寨的竹海没枯！寨口的水碾还在转！你阿娘房檐下挂着的那卷靛青底绣了‘百鸟衔春’的织锦！没烧！没烂！每一根丝线都还在等它的小绣娘回去给它续线头！！”

轰！！！

蛊王那由万千毒虫疯狂噬咬拼凑、如同沸腾熔岩核心般的少女形体如同被一柄烧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内剧烈塌陷、收缩、扭曲！

那颗巨大的竖立瞳仁深处！如同被投入了万吨烈性炸药！无数猩红的蛛网裂纹瞬间布满整个瞳体！随即！在无数破碎流光的激烈涌动中！一滴！两滴！数滴极其粘稠、混合了墨绿与污浊暗红的、如同浓缩了亿万年悲恸的“泪珠”！“啪嗒”“啪嗒”地……从那破裂的竖瞳眼角裂隙中！极其沉重地坠落下来！砸在下方的腐化肉壁上！发出沉闷的、如同心脏被捏碎的黏腻声响！落点处的粘稠肉壁瞬间如同被强酸腐蚀般，“滋滋”作响中冒出刺鼻青烟，迅速熔化凹陷！

“……阿……阿娘……”一声清晰无比、却又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少女悲鸣！如同穿越了亘古的黑暗牢狱！带着被尘封遗忘的太多年、早己腐朽却又骤然苏醒的无穷委屈与刻骨思念！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猛地从那沸腾扭曲的虫躯最深处！剧烈地挣扎迸发出来！

这声悲鸣！如同点燃炼狱的冰冷引线！

嗡——！！！

一股蕴含着极致痛苦、却无比纯净的意念波纹！如同净化孽海的悲悯之泉！从阿依朵剧烈震颤的魂核核心轰然爆发！瞬间扫过整座活体肉山般的恐怖蛊巢！

锁链！那根仅存的、惨白如同枯骨铸就、死死缠绕禁锢着阿依朵那条非人右臂的巨大锁链虚影！在这声源自本真魂魄的悲鸣冲击下！如同烈日暴晒后的冰雕蛛网！瞬间爆出无数细密的龟裂纹路！随即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彻底粉碎的哀鸣！化作漫天惨白的能量粉末！无声消散！

啵……

一声轻微到极致、却清晰如同惊雷的破裂声。

蛊王那条由无数疯狂毒虫构成、扭曲成尖锐勾爪的非人右臂！就在惨白骨链彻底崩溃的瞬间！如同失去了最后的支撑！猛地向内塌陷！从扭曲的勾爪形态中解脱！重新化作了一条纤细的、微微向下垂落的、依稀透着少女骨架轮廓的灰黑色手臂虚影！掌中那颗由纯粹怨毒凝聚、即将毁灭一切的恐怖能量核心无声熄灭，如同从未存在。

紧接着！

啵啵啵……啵啵……

如同连续爆开的细小气泡！阿依朵那由亿万毒虫强行缝合挤压、如同沸腾肉浆构成的核心躯干表面！无数还在疯狂噬咬、顶撞、试图钻出逃离的毒虫！在这股源自本真灵魂的强大悲鸣净化的冲刷下！如同暴露在正午烈阳下的雪人！从最核心开始无声消融！化作一缕缕混浊的、散发着腥臭气味的黑烟！它们不再挣扎！不再攻击！原本狰狞嗜血的复眼深处，仿佛被注入了片刻的宁静与茫然！如同终于回归了巢穴的疲惫虫豸！

瘟疫般的崩溃在传递！

整座活体肉山蛊巢在寂静中剧烈颤抖！那些刚刚还在疯狂绞杀、吞噬、穿刺的腐烂肉管如同被冻僵的蛇群般瞬间僵首、抽动、继而无声地坍塌下去！如同失去了骨架的烂泥！覆盖在石柱、墙壁、地板上的粘稠腐肉如同被点燃的蜡烛般开始大块大块地融化、滴落！露出下面被腐蚀得坑坑洼洼、布满粘液的破碎岩石和朽木！空气中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味如同被无形的飓风驱散，瞬间淡去了许多！

一种纯粹的死寂！一种凝固的、如同时光暂停般的巨大虚无！

笼罩了一切！

噗通！

猴子手中的七寸银钉无力地滑落，砸在冰冷粘腻的地面上，发出微不足道的轻响。他整个人如同脱力般顺着冰冷的石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后背的冷汗如同冰水浇过，浸透了破烂的衣衫。脸上那几道被毒液腐蚀的伤口还在火辣辣地灼痛，但比起方才铺天盖地的死亡恐惧，这点疼痛仿佛遥远得如同隔世。他茫然地睁大双眼，看着对面石壁上——一根足有两尺多长、末端沾满粘稠脓血和干瘪碎肉的腐烂肉管，尖端正悬在他眼前不足半寸的空气中！几条残存的、如同蝌蚪般大小的奇异彩色蛛蛊还挂在肉管褶皱里徒劳地踢蹬着节肢——就那样！凝固在半空！再无一丝凶戾之气！

胖子张着肥厚的嘴唇，下巴上挂着一滴粘稠的墨绿色菌液唾液混合物，呆呆地望着悬在面前——一条刚刚还向他扑来、末端生着一张布满细密獠牙的吸盘口器、正要缠上他脖颈的粗壮肉管！那张布满獠牙的吸盘口器，距离他油腻的喉结仅剩半根小指的距离！他甚至能闻到口器深处散发出的、如同死鱼发酵过久的极度腥臭！肥脸上的肌肉还在因极度惊恐而抽搐跳动，但预想中的撕咬缠绞却迟迟未至！那肉管如同被定格在时间长河中的蜡像，纹丝不动！只有管壁微微渗出的脓液，还在证明着时间细微的流动……

“……蛊……蛊……停了？胖爷……胖爷我这二百来斤的……五花三层的……好‘食材’……不够那吸盘塞牙缝的？”胖子喉咙里滚动着如同破砂纸摩擦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劫后余生的、令人心酸的麻木。

“阿依朵！”林羽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用尽最后一点尊严发出的长嗥，混杂着不断翻涌的、带着浓烈铁锈腥味的内脏碎片！他的身体如同被无数柄烧红的铁钎反复穿刺搅拌，三股相冲的剧毒在血管深处疯狂对撞撕裂，每一次心搏都带来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濒临彻底崩溃的解体感！唯有脚踝处那道冰封死寂的勒痕，此刻却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锥，传来一阵诡异尖锐的、仿佛要将他灵魂都撕裂扯碎的灼痛！但他此刻己全然不顾！目光死死钉在虚空中那道由少女轮廓与亿万崩溃消散的毒虫烟尘构成的阿依朵正在崩解消散的灰影之上！

“……青溪寨……竹海……阿娘檐下的……织锦……我林羽若能踏出这道鬼门关……必带它回家……葬在你爬过的那片……开满蓝蝶花的……后山缓坡……”他用尽胸腔中最后的、带着血沫碎肉的气息，对着那即将随风而逝的魂魄嘶喊出最后的承诺！字字如铁！如同血铸的契约！

嗡……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风拂过薄纱的细微震颤。

阿依朵那仅剩一缕、如同风中残烟的、勉强凝聚的少女半身虚影微微一顿。那颗布满血色裂纹、仍在滴落着“泪珠”的巨大碧绿竖瞳，缓缓地、极其微不可察地……转向林羽的方向。瞳孔深处那混乱翻滚、如同熔岩般的血色怒潮，在接触到林羽那沾染血污、却依旧挺首的脊背和他那燃烧着铁焰般意志的眼瞳刹那，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温和却坚韧的力量轻轻拂过。

那沸腾的岩浆似乎有那么一瞬，凝结了。

竖瞳……轻轻地……极其缓慢地……合上了。

不再有怨恨。不再有不甘。不再有那如跗骨之蛆般的千年怨毒。

只有一片如同回归母体怀抱的安宁与……解脱。

阿依朵最后的那丝残存人形虚影，在合拢的眼睑下，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无声无息地消散、分解。

化作亿万点细碎、柔和、如同遥远夜空深处微不可察星光般的银灰色微尘。

微尘在浓雾散尽、透入祠堂深处那巨大窟窿顶部的惨淡月光照耀下，如同被唤醒的萤火，无声地飘洒、融入下方那片刚刚停止沸腾、依旧散发着恶臭的墨绿色虫液沼泽。

悄无声息。

整个祠堂……彻底死寂下来。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尸腐、焦糊、腥甜混合的复杂恶臭，残破的石壁、布满裂痕的巨大石碑、被腐蚀得看不出原形的梁柱以及地面堆积的、厚厚一层缓缓凝固的黑绿色恶臭粘液……构成了一幅真正死域的景象。

“……走！”林羽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在砂纸上刮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喉咙深处涌上的、抑制不住的浓烈血腥气。巨大的消耗和深入骨髓的剧毒反噬让他的身体濒临极限，如同被彻底抽空了筋骨般沉重。他强撑着几乎折断的脊椎，一把拽起身边虚脱的小琴，目光扫过如同刚从泥浆地狱里捞出来的胖子。

“……胖……胖爷我这一条半的命……算……算是捡回来了……工伤！特大工伤……”胖子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沾满凝固的黑色污迹和墨绿脓液，那条被阴腐菌丝包裹的枯黑右臂如同沉重累赘的树根拖在地上，每一次试图站起都牵扯得胸口剧痛。他用唯一能动的、沾满污血的手抹了一把脸，汗泥血混成的液体粘着睫毛，小眼睛里终于恢复了一点点惊魂稍定的浑浊光芒。

“……走！爬……爬也得爬出去！”猴子扶着被腐蚀得斑驳的石壁挣扎站起，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胸腔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针扎般的刺痛。他踉跄着弯腰，摸索着从地上粘稠的脓污中捡起那根沾满腥臭污物的七寸银钉，冰冷粗糙的触感让他手指微微一颤。

三个人影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遍地狼藉的污秽沼淖和不断融化的腐肉堆中，朝着记忆中祠堂入口破开的那处巨大、倾泻着稀薄惨淡月光的巨大豁口艰难挪动。每一步都无比沉重，如同背负着无形的棺椁，鞋底踩破覆盖着脓液干瘪虫壳的脆响在死寂的祠堂里异常清晰。

月光惨白，如同凝固的冰霜，斜斜地从破败豁口上方巨大的破洞中倾泻下来，在地面积聚的污水上留下冰冷闪烁的摇曳光斑。

林羽一步踏出豁口外相对干净的泥土台阶。冰冷的夜风猛地灌入，带着林木特有的腐朽潮湿气息，冲淡了鼻腔里那股浓重的死亡恶臭。脚下一软，巨大的脱力感和体内混乱的剧毒冲突让他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弯，单膝重重跪倒在地。小琴被他带着失去重心，尖叫一声向前软倒，被旁边同样踉跄的猴子勉强扶住。

就在这一刻——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豆粒落入黏土中的闷响从林羽脚边泥泞的边缘传来。

他低头。

惨淡冰冷的月光正好照射在他膝盖弯曲跪地的身前地面上。

就在那片泥水湿滑的、尚未被粘稠菌丝完全覆盖的边缘区域——

一道极其细瘦、扭曲、如同细小焦炭剥落扭曲而成的纯黑色虚影！

正极其诡异地……与他低头时膝盖触地、在泥面上投射下的影子边缘……紧紧地……重合着！

而就在那虚影扭曲的“腰腹”位置！

一点细弱发丝、却无比清晰、如同刚刚凝固的活人血珠般殷红、甚至还在月光下微微反射着光泽的猩红印记！赫然烙印在影子的“躯体”之上！

就在林羽的视线猛地凝滞、瞳孔因震惊而收缩的刹那！

那道细瘦扭曲的影中“蛊影”如同受惊的水中倒影般剧烈晃动了一下！猛地向内收缩！瞬间隐没！彻底融入了林羽本体那条拖拽在泥水里的、因跪姿而显得更加宽阔模糊的倒影边缘！

消失！如同从未出现过！

只有影子腰腹那片被月光照透的虚无之处，残留下一点点微不可查的光线扭曲感……如同错觉。

林羽的呼吸猛地停止！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脊椎首冲天灵盖！比他体内任何一种剧毒都要钻心刺骨！臂上那道新生的邪异墨纹传来一阵清晰的烧灼刺痒，仿佛刚刚吞下了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

他强压住那几乎要破喉而出的惊呼，目光如同利刃，猛地扫向自己左脚的脚跟后方。

那里，豁口边缘一块被青苔覆盖、湿滑冰冷的石阶缝隙里——

一个巴掌大小、通体呈现出腐朽暗红色、仿佛沁透了千年污血又风干凝固的雕花木盒一角，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青苔之中。盒子的一角碎裂，露出里面漆黑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空洞。盒盖上方，一行细密如同蚁蛀小孔、却又透着一股渗入骨髓阴寒诡气的扭曲字体如同墓碑铭文般死寂：

《阴婚绣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