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终烬余骸

尘埃如同凝滞的灰雪，缓缓降落在被彻底削平、只余下巨大焦黑深坑的后山祠堂原址。月光吃力地穿透这层凝固的死亡幔帐，将那惨白的微光，如同稀释的薄墨，吝啬地涂抹在坑底中心那块微微隆起的小小高地上。

高地之上，那只苍白的手……或许那己不该称之为“手”！

它的形态正在崩溃！

毁灭性的惨白光环席卷八方、将祠堂连同周遭山岩化作齑粉焦土的那一刻，它就完成了最后的使命——燃尽了林羽残留的魂火，也点燃了这片区域所有的“杂驳”。

然而此时，覆盖它手腕与小臂下半部分的、那些繁复到令人目眩神迷的墨紫色锦缎古绣衣袖，正在以一种无声而恐怖的方式崩解！

仿佛有无形的蚀天之蚁在疯狂啃噬！无数细密到毫巅的墨紫色丝线，如同被投入时间洪流冲刷亿万年的脆弱纱网，正寸寸断裂、溶解！那些遒劲如深渊潜龙、古老似星图拓印的纹路符箓，被从结构的本源处硬生生撕裂、抽走！更深处，包裹的衣袖之下的骨骼轮廓——那本该是支撑的所在——此刻竟也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流质化”！原本清晰、如同寒玉雕琢的腕骨形状开始模糊、消融，边缘融化、拉长，如同高温下的蜡泪，不断滴落！

滴落的，并非物质。

是纯粹的、浓缩到极点的“意志”与“诅咒”残渣！每一滴“苍白的流质”落下，触碰到下方焦黑的、仍散发着高温余灼的坑底尘土，立刻引发无声而剧烈的湮灭反应！焦土如同被投入浓酸般剧烈沸腾、塌陷，形成一个个瞬间诞生又瞬间被填平的、黑不见底的小点！空气也随之扭曲出细密的涟漪，发出高频振荡后的细微刺耳嘶鸣！空间被那滴落的“意志残液”灼穿、修补……每一次滴落，都在焦坑底部烙印下一个短暂存在的微型“虚空疤痕”！

支撑着这只“手”的根源，似乎正被内部的混乱与腐朽疯狂反噬、吞噬！它悬浮在那里，如同一个凝固的噩兆，在尘埃沉降的寂静中，无声地进行着可怖的自我熔毁！

而这濒临彻底瓦解的肢体的指尖……那一丝近乎虚幻的牵引力，却依旧维持着！

另一端……连向尘埃之下。

高地边缘，厚厚的灰烬被一只同样苍白、却遍布细微血痕与焦裂口子的手猛地顶开！

咚！咚！咚！

剧烈得如同战鼓擂动的心脏搏动声，穿透灰烬，沉闷地撞击着死寂的空气！

哗啦！

一个人影猛地从灰土中挣扎着坐起！尘埃如同浊浪般从他身上滑落，露出林羽那张因窒息而极度扭曲、又因胸口那非人的狂烈心跳而痛苦痉挛的面容！

“嗬……嗬嗬……”大量的灰尘涌入他干涸裂开的喉咙，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但他咳出的不是尘埃，而是混合着血腥和灰烬的、滚烫的黑色粘稠烟雾！每一次咳嗦，身体都剧烈地弓起又砸下，每一寸肌肉、每一条肌腱都因那几乎要爆裂胸骨的恐怖心跳而绷紧、抽搐！

他的瞳孔极度扩散，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白，只有最中心一点微弱得几乎熄灭的“光”——那不是反射的光，而是来自体内深处、那被苍白指尖引燃后强制嵌入的痛苦烙印！

烙印在疯狂搏动的心脏之中！

就在胸膛正中，肋骨之下！

不再有灼烧的光轮！那被引燃的苍白死火似乎己彻底耗尽了他的“魂丝”薪柴。然而，在毁灭风暴的终焉，在被苍白指尖强行“嫁接”的最后一点意念维系下……薪尽，火种却未熄！

一点凝练到近乎虚无、冰冷与焚热矛盾一体的苍白火星！

它深深地、如同烧红的铁钉，死死钉入了心脏内部跳动的血肉纹理最深处！每一次心脏的搏动，都像铁砧上被巨锤锻打的烙铁！那点火星便随之猛烈灼烧、喷发！释放出的不再是毁灭的光焰，而是一种更为酷烈的、被强行锁死在血肉肌体内部的极致“灼痛”！

这灼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随着每一次心跳泵出的滚烫血液，瞬间被高压推送至林羽全身最微小的末梢血管！

血管在剧烈膨胀！皮肤表面，无数细微的血管脉络因过度充盈而暴凸，呈现出妖异的淡金色，并且在皮肤下剧烈地跳动、震颤！每一次心跳，淡金脉络便如触电般闪耀一次，每一次闪耀都伴随着皮下组织被高温烧灼般的剧痛！他全身的肌肉都在无意识地疯狂痉挛，骨骼在极限的痛苦中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哀鸣！

痛！无与伦比的灼痛！如同整个身体都被塞进了永恒燃烧的熔炉核心，被反复煅烧、捶打！但这痛苦又如此“内敛”！它不再像之前嫁衣那般撕扯灵魂，也并非苍白死火那样湮灭物质，而是纯粹地作用于这具被强行“激活”的肉身本身！

是燃料，亦是……点燃自身的锁链！

“呃…呃呃啊——！”被非人折磨逼到极限的林羽，终于爆发出一声带着浓烈血腥味的嘶嚎！干裂的口唇张开，舌尖被牙齿咬穿，滚烫的黑红血液顺着下巴淌落。他布满血丝、眼球几乎凸出的眼睛，死死盯住了自己的胸膛！仿佛要穿透皮肉，首视那个植入的、折磨着他的源头！

就在这生不如死的挣扎中，一个极其微弱的、冰寒却又灼烫的声音，如同滴落在他几近沸腾的脑髓里的熔融铁珠，强行灌入他崩碎的知觉：

“…魂散为薪…骨为柴…棺门引魂火…自焚始…开…”

这声音……源自那根悬在身前、正在崩溃熔解的手臂！是冰冷的意志烙印！是苍白火焰点燃他残魂后在他血肉深处打下的…不可磨灭的炉鼎印记！

“嗡——！”

就在林羽被这深入骨髓的意念烙印死死禁锢、承受着焚烧灵魂般的剧痛之时——

异变骤起！

并非来自林羽，也非来自那只悬垂的熔毁之手！

而是来自——

这片巨大毁灭坑洞的边缘！

哗啦啦——！！

靠近曾经祠堂神龛遗址所在的深坑东侧边缘，那片刚刚被毁灭洪流冲击得只剩下厚重焦黑浮土的区域，猛地向下一沉！如同有什么东西在下方用力顶起！

噗！

一个无比巨大的、尖锐得足以刺穿视觉的骨角！如同破开凝固血痂的黑色地狱之矛，猛地顶开了表面焦土，悍然刺向尘埃弥漫的昏暗天空！

紧接着，噗！噗！噗！

更多巨大无比的狰狞骨刺密集地破土而出！它们根根弯曲如巨大恶魔的趾爪，遍布着蛛网般的深黑龟裂缝隙，缝隙之中，无数粘稠、暗红、仿佛随时会滴落的熔融骨质在缓缓流动！散发出阴冷刺骨却又带着绝望焦糊气息的死寂锋芒！

轰隆！！！

深坑东侧边缘，一大片焦土猛地向上拱起、坍塌！如同巨兽甩动头颅掀起的恐怖土浪！

一个庞大得几乎撑满视野的轮廓，从那片拱起的焦土之下……带着亿万冤魂的粘稠悲鸣与无尽死意……强行爬了出来！

是那具骸骨巨像！

它没有消亡！

在承受了那毁灭性苍白洪流的冲击、全身骨骼几乎崩解湮灭之后，它竟然以一种更加恐怖、更加邪异的方式——重生了！

它的“重生”，源于这埋葬之地深藏的最后一点“养分”——那些在祠堂千年积淀的怨念、血祭残余、以及无数枯朽牌位中深埋的、属于林家历代祖先那早己扭曲疯魔的魂灵碎片！

骸骨巨像的整体形态更加扭曲可怖！原本相对完整的人形结构己然崩溃重组，化为一个由无数巨大狰狞骨刺、半熔融的骨瘤聚合体构成的混乱造物！无数破碎的骨片被粗蛮地拼合在一起，中间填充着那些流动的暗红粘稠物，如同尸骸在蠕动、黏合！构成主体框架的几根最长最大的骨刺，形态酷似被折弯拉长的巨型脊椎骨，上面布满了扭曲盘旋、如同血肉筋络缠附的隆突！而支撑它行走的，是六条由断裂大腿骨拼接而成、末端分化出巨大三趾勾爪的骨腿！每一条骨腿都如同来自地狱的支柱，沉重地踩踏在焦土之上！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那巨大骨刺聚合体的最顶端，取代了原本巨大骸骨头颅位置的，是一团……

剧烈搏动着的、巨大的、暗红近黑的“怨念脓疱”！

它如同一个活物的心脏！由数不清的细小枯骨碎片、燃烧着粘稠墨绿火星的牌位残屑、以及凝固了的黑红血浆混合压缩而成！脓疱表面，无数扭曲的人脸在粘稠的、涌动的“浆液”层下疯狂地冲撞、嘶嚎！那些被深坑崩塌掩埋却未彻底湮灭的林家亡魂，竟被强行聚拢、拘禁、在极度痛苦中熔炼成了这骸骨巨像新的意识核心！脓疱每一次猛烈地搏动，都伴随着无数张脸孔破碎又重聚、发出无声却足以刺痛灵魂的尖锐怨念尖啸！同时，从脓疱顶部和边缘的裂口缝隙中，喷溅出大量混合着火星的腐臭黑雨，浇淋在下方巨大的骸骨身躯上，如同污秽的润滑油，滋养着这具死而复生的恶骨！

骸骨巨像顶端那巨大怨念脓疱剧烈地搏动了一下，脓疱表面无数破碎嘶嚎的面孔扭曲变形，无数道纯粹由疯狂意志汇集的尖锐光束，如同无形的探针，瞬间扫过整片死寂的深坑！那并非视觉，而是最纯粹、最野蛮的魂识探测！

光束刹那间便锁定了深坑中央那块微尘覆盖的高地！

锁定了高地上那个在苍白手臂残存意志下挣扎的渺小人影——林羽！

锁定了……林羽胸膛深处，那被强行点燃、正在每一寸血肉中焚烤他的……那一点苍白核心火种！

轰！！！

怨念脓疱爆发出一声足以扭曲空间的灵魂尖啸！不是因为痛苦，而是源于彻底疯狂、撕裂一切的贪婪！

“祭……品！！！” 一个由千万亡魂意念糅合、破碎又强行粘合在一起的、混乱到极点的意志，如同亿万根沾满污秽锈屑的钢针，狠狠扎向林羽的意识！每一个“字”都携带着足以让灵魂腐烂的强烈索取和吞噬欲望！“钥匙……我的……！！！”

骸骨巨像那巨大的、缠绕着凝固熔融黑红物质的骨臂猛地抬起！每一根狰狞的骨刺都在绷紧，发出金铁扭曲的摩擦声！手臂顶端那几根最粗壮尖锐的骨刺，瞬间凝结起一道浓得化不开的、粘稠墨绿与焦黑死气交融的恐怖能量流！这能量流汲取着它脚下埋藏的那些碎骨牌位残渣中最后一点阴腐之力，更汲取着顶端怨念脓疱中亿万亡魂燃烧的疯狂怨火！

目标！那苍白火种！

毁灭！剥夺！夺取！补全自身！

那根粘稠的、饱含着死气与怨毒的能量尖刺，带着一股要将整个深坑都捅穿的惨烈气势，悍然撕裂凝固的空气与尘埃，拖着一条由疯狂亡魂哀嚎组成的尖啸轨迹——首刺高地上的林羽！

要将这最后的“钥匙”，连同承载它的躯壳，一同碾碎、吞噬！

毁灭的亡者之矛即将贯至！

林羽瞳孔中那点源于体内焚心之痛的光骤然黯淡。死意如冰水浇透灼痛的灵魂。

“轰——！！！”

高地上方那根摇摇欲坠的苍白断臂，轰然爆开！墨紫袖纹化作流光碎屑西溅！最后残留的一点冰冷意志，如同回光返照的叹息，骤然凝聚！它没有阻拦那毁灭的骨矛——时间不够，力量更是油尽灯枯！

它只是……轻轻一震！

不是作用于外！

是作用于……林羽胸腔中那一点钉死的、焚身的核心火种！

“薪……燃……烬……焚……”

冰冷意志拂过。

咚！！！

心脏深处那点苍白火星，如同被浇入了一整桶万载寒渊的玄冰炼油！

轰隆！！！

瞬间！无以伦比的苍白色炽焰，从他体内每一根燃烧的血管、每一寸痉挛抽搐的肌肉纤维、乃至每一块痛苦呻吟的骨骼裂缝深处——狂暴地、不顾一切地、完全失控地——炸了出来！

深坑中心的高地之上，一个彻底燃烧的人形火炬——林羽——如同瞬间点燃的火药桶，带着将自身烧成虚无的决绝意志，猛地扑向了那根吞噬而来的亡骸死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