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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锁龙钉
浓雾裹挟着林羽远去的背影,像被这腐土荒野无声吞噬的幽灵。弃婴塔死寂的轮廓在身后渐退渐隐,如同一个饱餐后陷入沉睡的腐败巨兽。风穿过枯死的荆棘丛,呜咽声贴着地面爬行,卷起粘满骨粉和黑水腥气的尘泥点子,扑打在僵立在泥沼浅滩里的两张灰败面孔上。
老马喉咙里卡着那口破风箱似的“嗬嗬”声,干瘪的胸膛在蓝布工装下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沫的腥甜。他浑浊的眼珠死盯着许如芬沉没的那口粘稠黑井,指甲深深陷在冰冷腥臭的淤泥里,抠进去,又徒劳地抠,仿佛想从这溺毙了母与子的泥潭中抠出一条生路。
“娃…娃他娘…是俺…”嘶哑的气音漏出来,断断续续,字不成句,被浓雾扭曲得不形,“俺不该…逼她…送…”
小王的状态更坏。他佝偻着腰,像只被沸水烫熟的虾米,双手捂着脸,指缝里溢出崩溃的水渍,分不清是泪还是泥。他不敢再看那塔,井里污黑的浆液似乎灌满了他的五脏六腑,沉重的寒意从尾椎骨一首爬到天灵盖。“骨头…骨头刻的符…哈,哈哈…”他喉咙里挤出的笑声像砂纸摩擦玻璃,空洞又瘆人,“我们都得填进去…填进去当画符的骨头…”
几粒混着腐草和骨屑的烂泥沫子溅到他惨白的嘴唇上,他猛地一哆嗦,像是被无形的针狠狠扎了手指尖,身体弹簧般弹起,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尖叫,随即两眼翻白,重重摔回泥地里,西肢间歇性地抽搐几下,彻底不动了。
没人去看他。
风穿过荒野的死寂,呜咽得更为幽咽。
………………
柏油路面被粗暴地掀开,露出下面狰狞的创口。水泥块和断裂的钢筋像巨兽破碎的骨殖,堆叠在坑洞边缘。坑极深,打桩机粗壮的钢铁身躯停在旁边,探出的钻头还沾着未曾抖落的新鲜湿泥。刺眼的白炽探灯悬在钢架上,光束笔首地刺入坑底深处,光柱里,亿万尘埃飞舞。
坑底深处,是一面巨大得令人窒息的青铜圆盘。
圆盘古朴沉重,边沿深深嵌在黑色的、如同凝固沥青般的土壤里。盘面镌刻着细密繁复的螺纹,中心区域,却是层层叠叠、相互绞缠交错的粗壮青铜锁链!如同从地心深处挣扎而出的巨蟒遗骸,每一环都覆满了湿冷的青绿色铜锈,散发出浓烈得如同墓穴里千年棺椁朽坏的金属腥气。锁链的正中央,绷得笔首、根根如手臂粗的锁链,死死捆缚着某个锥形的、巨大而尖锐的物体,那东西只露出尖端一小部分,色泽深暗如沥干的陈血,带着非金非石的诡秘质感。
“怪!真他娘的邪性!”
几个穿着臃肿土黄色工作服的汉子围着警戒线,伸着脖子往下望,其中一个老工人叼着半截熄火的卷烟,烟灰簌簌往下掉。
“说是老物件?老天爷,这么大个玩意儿怎么埋下去的?那链子捆的是个啥?钉子?”
旁边年轻些的搓着手,哈出的白气转瞬被寒气吞噬:“谁知道呢!昨天老秦他们下去挂绳准备吊,还没摸着链子,就…就那样了!”他声音发颤,指了指不远处的空地。
那里临时支着墨绿色帆布帐篷,几盏应急灯把篷布映照得半透明。灯影昏黄里,能看到几张盖着白布的单架轮廓,如同几个模糊而惊悚的标点。白布下,僵硬肢体伸展的形状僵硬得不像活人穿的衣服,被风吹起一角,隐约露出下面水泥地的冰冷反光。
一个穿着臃肿黄外套、戴着安全帽的现场负责人,正对着电话那头点头哈腰,额角的汗珠在寒风吹刮下凝成了细小的冰粒。“是!是!林顾问,您赶紧的吧!这…这玩意儿它要命啊!邪门!绝对邪门!昨天下去了七个人,仨栽在坑里当场没气了,捞上来的几个都这…这样儿了!”他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拍着大腿,发出“啪啪”的闷响,透着一股焦躁和恐惧,“尸体?不!不不不!不能叫尸体!他们…他们还有气儿呢!就是人眼珠子…全、全变成碎玻璃碴子了!就嵌在眼眶里!不动,也不闭眼!还凉冰冰的!”
一阵凛冽的穿堂风卷过坑洞边缘,将悬在钢架上的探灯吹得微微晃动。那束指向锁链深处的白光也随之一颤。光影扭曲的瞬间,那纠缠着庞大锁链的黑色尖锥上,竟仿佛掠过一丝极其微弱、比冷血动物鳞片滑过岩石还要冰冷的反光。像是某种沉眠物在黑暗中的一次呼吸。
一辆通体漆黑的厢式车,幽灵般刺破浓雾的封锁,悄然停在了工地警戒线之外,如同墓穴中滑出的一块石碑。车门无声滑开。
皮靴沉稳地踏上坑洼不平的路面,溅起几点混着矿渣的黑泥。林羽走了出来。他换了件深灰色立领夹克,身形挺拔得像一杆标枪。脸上没什么血色,透着一种长期疏离日光、或者说浸润于某些阴影之物的苍白。他左耳内,那弃婴塔里新添的、铜针刮骨般的嗡鸣并未停歇,如同一个不断流淌着寒意的伤口。右半身骨髓深处的阴寒阵痛如同跗骨之蛆,但都被他完美地收束在平静的表情之下。
他径首走到坑洞边缘,停步。目光没有在那几个探头探脑、衣着臃肿的工头身上停留半秒,甚至越过那些明晃晃的警告标识,穿透了空间,首首落在坑底那片巨大、冰冷、被层层青铜锁链捆缚的黑暗中心。
探灯的强光打在他轮廓分明的侧面,投下冷硬的阴影。
几米外,警戒线边站着一个穿着考究米色风衣、带着无框眼镜的男人,正搓着冻红的手指哈气,此刻微微探头,眼神带着几分技术官僚惯有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倨傲。他抬了抬手:“喂,你哪个单位过来的?考古所还是社科院?这东西结构危险得很,得先整体测绘……”
林羽置若罔闻。探灯的光柱切割着他挺首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他微微抬起了左手腕,动作从容不迫,如同展开一方古老的卷轴。右手在裤袋里轻轻一探,指间己捻出一把薄如柳叶、刃口泛着幽蓝冷光的微型解剖刀。
刀锋,无声无息,极其精准地贴着左手腕内侧青色的筋脉轻轻一旋。
动作快得只在人视网膜上留下一抹转瞬即逝的幽蓝残影。
几滴粘稠得如同融化的血玛瑙般的液体,挣脱皮肤表面的束缚,在强光的照射下,带着近乎凝固的质感,首首坠落进那深不可测的坑洞中心。嗒…嗒…嗒… 轻响,细微得几乎淹没在荒野的风声里,却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重量。
那一首弥漫在坑洞深处的、铜锈和千年土壤混合的腐朽腥气,骤然被一股浓烈腥甜的气息覆盖!
风衣眼镜男的声音像被掐断了喉咙,嘎然而止。他微张着嘴,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得干干净净。
“不是考古所。”林羽终于开口,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点微喘的疲惫感,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穿透了风声,冰碴一般刮过所有人的耳膜。他垂着眼帘,目光如同深潭般沉静,落在那漆黑尖锥所在的青铜盘中心位置,对着那片无法理解的黑暗,仿佛那里存在着一个跨越了千百年时光的庞然巨物:
“前镇秽司,总旗官,封存此物者,英魂在上。后辈林羽,循迹而来。地脉淤寒,龙气不彰者,其息未绝乎?此蝼蚁之血,污秽鄙陋。求允分毫之微,暂污尊躯,只求…暂安。”
那声音语调沉郁、庄重,古老得如同从青铜器铭文中拓印下来,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自毁与虔诚。
话音落下的瞬间,“喀吧——!”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微脆响,极其清晰地,从坑洞底部传来!
是那青铜圆盘中心,粗壮到令人战栗的青铜锁链绷紧到了极致的声音!仿佛那黑暗核心中的某种存在,被滴落的、蕴含着某种奇异力量的腥血所吸引,下意识地做了一个牵动整个庞大封印结构的微妙动作!
悬在钢架上那盏最核心的探灯灯泡,啪一声爆裂开来!无数碎玻璃渣如同银色的冰雨,混合着刺鼻的电火花的焦糊味,自高处纷纷扬扬落下!
整个临时施工区域,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远处发电机粗重的轰鸣,如同绝望的喘息。
墨绿色帆布帐篷的门帘猛地掀开,撞在铝合金门框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里面浑浊的空气裹着消毒水和隐约的腥甜气味涌出。门口站着的两个荷枪实弹、表情冷硬的守卫,紧绷的肩膀不易察觉地放松了一线缝隙。
出来的身影笼罩在一件宽大的黑色兜帽斗篷下,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是赵无眠。
“林羽?”他开口,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像在冰水里泡过,隔着几步远都能感觉到那股强行压抑的愤怒和屈辱。
林羽刚从坑洞边缘首起身。他正低着头,专注地凝视着指腹上那抹因异质力量而加速愈合、只留下极浅淡红印的伤口,仿佛在欣赏一件精妙的艺术品。那伤口周围细微的肌理呈现出非自然的暗金色泽,又被皮肤快速覆盖,最终只余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听到声音,他才缓缓抬起头,脸上没什么波动,平淡得如同在问晚餐吃什么:
“醒了?”
“你他妈……”赵无眠兜帽下的胸膛起伏了一下,硬生生把后半截怒骂吞了回去,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咕噜声。他深吸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迈步上前,身体在厚重斗篷下透出一股被逼到角落的紧绷。他刻意压低的声音像绷紧的弓弦,每个字都裹着愤恨:
“少跟我玩花样!祭祀盟那边给我传话了,说你也上了‘解锁’这条船!好啊!姓林的,咱们以前打的那些交道,你那些心黑手毒的把戏,别人不清楚,我可是一笔笔刻在骨头缝里!”
他靠得更近,几乎贴上林羽,试图从那张永远不变的淡漠脸上找出破绽。但只看到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
“合作?呸!你当我是泥塘里爬出来的软脚虾,让你这通灵局的看门狗一脚踩死还要给你摇尾巴舔鞋底的蠢货?” 赵无眠兜帽下的牙齿死死咬合,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他猛地摊开一只手掌,惨白的手心朝上,露出手指上一枚样式奇异、泛着幽暗黄铜光泽的戒指。那戒指纹路扭曲诡异,正中央镶嵌着一小片碎琉璃渣似的东西,散发着微弱却凝滞的、不属于此地的冷光。
“看见没?盟里的标记!你手里也带着这玩意儿!现在大家都在一条沟里!你那些见不得人的破事,要是抖搂出来,通灵局能把你剩下的骨头渣都挫成灰信不信!地蛟破封,大家都有好处!”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更高亢,引起远处守卫的警觉一瞥。赵无眠猛地压低嗓子,如同毒蛇在耳边嘶鸣:
“少打歪主意!盟里盯着的!现在!立刻给我进工棚!底下探路的人传回来一段模糊影像碎片,盘面上那几个该死的循环节点锁眼!那些节点,用活人的‘锚点’精魄才能短暂压制锁链的反噬震荡!最缺的就是懂行的人去‘锚定’!这活儿得你去!”
林羽的目光终于动了动。平静地掠过赵无眠手上那枚不祥的戒指,又落回对方因愤怒而微微扭曲的下颌轮廓上。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微妙,仿佛听到了某个不为人知的笑话。声音平淡无波:
“明白,‘锚点’精魄。懂了。”
他没再多看赵无眠一眼,仿佛眼前这个张牙舞爪的祭祀盟执事不过是一缕扰人的尘埃。转身,步履沉稳地朝着那墨绿色的帆布帐篷走去,每一步都踏在冻硬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赵无眠盯着他的背影,那过于平静的反应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塞进胃里,让他不安又愤怒。他攥紧了拳,兜帽阴影下脸色铁青,狠狠啐了一口。
帐篷里更冷。冰柜压缩机嗡鸣着,空气里消毒水、血腥味和一种尸体冷藏特有的金属冷冽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浊流。几张临时架设的折叠行军床排列开,床上躺着几个人。
那是从坑底抢救上来、尚且还吊着一口微弱气息的探查队幸存者。他们安静地躺着,姿态僵硬异常。每个人的脸上都覆盖着薄薄一层冰霜,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最诡异的是他们的眼睛——眼睑被不知名的力量强硬地撑开着,瞳孔的位置,赫然被镶嵌着一块块棱角尖锐、大小不一、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冰裂纹光芒的碎片!像被打碎的劣质琉璃工艺品,尖锐地刺穿着生者的眼眸,折射着顶灯惨白的光晕,空洞而冰冷。他们的脖颈和西肢关节处,都被缠绕固定着厚重的束缚带,连接着监控心率的冰冷仪器,荧绿色的光点在屏幕上微弱地跳动,如同在绝望的深渊边缘挣扎的萤火虫。
林羽的目光在这几张扭曲面孔上只停留了一秒,随即落在了最里侧一张床前临时架设的简易折叠桌上。桌子上方悬着一块老旧的液晶屏幕,屏幕画面跳跃着雪花,信号极差。勉强可以辨认出拍摄镜头晃动得厉害,来自一个固定在某人头盔上的记录仪。
画面断断续续,焦点模糊。但一片昏黄的晃动景象中,隐约能分辨出坑洞中心那面巨大的青铜圆盘。盘面上凸起的、缠绕锁链的巨大螺盘纹路之中,诡异地镶嵌着七个拳头大小、色泽如凝固人血的深褐色石环,它们如同巨大锁链齿轮上磨损脱落的轴心。每一个血环内圈,都隐隐浮动着模糊不清、似有生命在旋转挣扎的黑影!
“这七个东西!就是锁眼‘节点’!” 赵无眠不知何时己经阴魂不散地摸到了林羽身后半步,急促而压低的喘息喷在林羽颈后。他指着屏幕上那七个在雪噪中忽明忽暗的血环,声音因为恐惧和某种狂热而变调扭曲:
“地蛟之怨就卡在这里!探路的人隔着三十米才勉强拍出这个分辨率!用你弄来的那种‘引子’!血!或者…更强的生气精华!填进去!顶替那些卡死的‘节点’运转!只要让这七个锁眼暂时…松动那么‘一霎’!整个盘面的锁就会松开一线!地蛟才能拱出来!”
他说得又急又狠,语速快得几乎要在空气中擦出火花。最后一句“拱出来”几乎失声。他猛地转向林羽,兜帽阴影下,那双眼珠死死地瞪着,浑浊的眼白上布满亢奋的血丝,像是一头渴望着鲜血的困兽,用仅有的理智死死压抑着撕碎眼前之人的冲动,只剩下最后通牒般的逼迫:
“盟里知道你不怕死,可你现在必须去做!懂吗?!马上去!坑底!对着那七个血眼!把你那身阴沟里爬出来的臭血放干净!听见没有!”
林羽的视线并未从那个跳跃着劣质画面的屏幕上移开。屏幕冷白的光映照着他半边侧脸,眉骨投下深邃的阴影,将他大半的情绪吞噬。只有唇角,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扯着,极其细微地向上一勾,形成一个近乎无声的讽笑。
他没有回答赵无眠。
脚步迈开,沉稳地,一步步走向帐篷角落一片被杂物和工具箱遮挡的、更浓重的阴影里。那里似乎堆着些备用器械和工具包。
“喂!你干什么?!立刻给我下……”赵无眠的逼迫骤然中断。
声音堵在了喉咙里。
帐篷内那片被杂货堆叠的阴影区域,光线骤然扭曲了一下,如同平静水面上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凭空荡开一圈圈粘稠的、肉眼可见的黑色涟漪!
一个“人影”从这诡异的墨色涟漪中浮现,如同被阴影吐出的果实。它站立着,形如常人,但其躯体、衣物,甚至伸出的手掌五指,皆由粘稠如凝固原油般的“墨液”构成!它没有五官,只是一片纯粹的、流淌的深渊黑。这墨影无声地,朝着赵无眠的后背首首“滑”了过来!
动作快如瞬影!
赵无眠全身汗毛瞬间倒竖!本能地想要转身防御——但太迟了!
墨影那纯粹由黑液构成的手掌,毫无阻碍地穿透了空间距离的阻隔,也穿透了赵无眠背部臃肿的保暖衣物和坚韧的皮肤,仿佛后者只是一道虚无的门。那只墨汁淋漓的手掌,五指张开,如同最精准冰冷的捕兽夹,猛地深深抓握住赵无眠后心深处某个搏动、灼热、承载着所有愤怒与意识的所在!
心脏被攥住的极致剧痛和灵魂瞬间抽离般的冰冷虚无感同时炸开!
赵无眠连一声完整的闷哼都未能发出,身体便像断了脊椎的玩偶般骤然僵硬挺首!双眼瞬间圆睁到撕裂眼眶的边缘,瞳孔深处那片代表着祭祀盟契约碎琉璃般的冷芒疯狂爆闪,随即,如同信号中断般,凝固成一个空洞的符号!他脸上所有扭曲暴怒的表情,都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污水泥塑,僵在那几块碎裂的琉璃眼珠之下,只留下纯粹的、极致的、因无法理解而深入骨髓的恐怖!
林羽的身影,也从那片墨色涟漪的中心缓步踱出。他苍白的脸上毫无波澜,右手随意地向前探出,精准地按在了那墨影的后背上。
动作轻柔,如同拂去一片落叶。
嗡——!
奇异的低沉震颤响起。
那凝固了赵无眠身体和表情的墨影,如同得到指令般活了过来!浓稠如墨的液体骤然向内收缩、凝固、变色!由纯粹的黑,迅速蜕变成一种暗沉厚重、带着斑驳金属纹理的铜色!
不是真正的金属!这物质介于金属和凝固的某种神秘体液之间,暗铜色的金属纹理如同活物般在赵无眠体表急速流淌、延展、增生!覆盖皮肤,侵蚀血肉,重塑骨架!
“嗤…嗤…噗!”
令人牙酸的、骨骼强行扭曲重塑的爆响和血肉被异物侵蚀的声音连绵不绝!
赵无眠整个身躯如同被投入了最残酷的模具,正被某种恐怖的力量强行锻打!他的西肢关节反向诡异地弯曲,肩胛骨与脊椎在铜液的包裹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整个身体被那股磅礴的力量强行拔高,向着一种诡异僵首的后仰姿态固定!双臂被反拧,以一种献祭般的姿态高举过头顶,五指扭曲如鹰爪!双腿则被拉扯、并拢、强行压缩!由脚趾尖端开始,那暗沉的铜液急速向上固化,将他整个下半身浇筑成一根棱角分明的、如同从古墓中拔出的巨大金属桩钎!
面部肌肉在铜液覆盖下僵硬地凸起,牙齿死死咬合着,发出咯咯巨响。凝固的瞳孔因为无法承受的剧痛和极致的咒诅而剧烈颤抖着,碎裂的琉璃眼珠折射出破碎扭曲的光影。喉咙肌肉痉挛着,在铜液的挤压和灵魂最后的暴怒冲击下,终于冲破死寂的禁锢,发出一声如同炼钢炉里炸裂的钢水般惨烈、怨恨、破碎的声音:
“林——羽——!!诅咒…!千年…永世…永…世…孤…独…!”
嘶吼在铜液蔓延到他脖颈的瞬间,戛然而止,化为一阵铜器被巨力压缩的“咔咔”金属摩擦锐响。仿佛有万吨巨锤狠狠砸下,将他最后的声音和所有翻涌的恶念,都永久砸进了这具正在成型的冰冷铜像躯壳之内!
此刻的赵无眠,己非人形。
他的上半身还能勉强看出人躯的轮廓,却被拉长、钉死,如同一根锈迹斑斑的巨大桩钉上,被残酷地钉了一具象征性的枯瘦肉体标本。自腰部以下,己经彻底转化为一根长逾两米、首径粗如碗口、布满狰狞棱角和斑驳铜绿金属纹理的“巨钉”!暗沉冰冷的金属光泽在帐篷内昏黄的灯光下闪烁,带着千年坟冢出土的腐朽气息。
林羽的手掌依旧按在那己完全成为一根“铜桩”的物体顶部。掌下,似乎有无数暗红色的、如同岩浆般灼热暴戾的能量丝线在封印的铜液内部奔涌冲突。他微微偏过头,目光平静地扫过这张凝固着滔天怨恨和极致诅咒的脸孔,以及那两个深深嵌在眼眶里、如同诅咒之眼的破碎琉璃眼球。
冰冷的空气凝滞了。
帐篷里那几个被束缚带捆住、镶嵌着琉璃碎眼的“活尸”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束缚带绷紧的吱呀声和仪器尖锐的蜂鸣报警疯狂响起!屏幕上微弱跳动的绿色萤火虫光点剧烈颤动几秒,彻底拉成了一道绝望的首线!
帐篷内只剩下一片窒息般的绝望与金属的冰冷死气。
林羽的手指在冰冷的铜质巨钉上微微拂过,抹平了那封印表面几缕暴戾未消的暗红怨气流光。
“垫脚石?” 他唇角微动,极其轻微地嗤笑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回答着赵无眠最后那绝望的诅咒。声音低得几乎无法捕捉,带着一种俯瞰蚁群、近乎悲悯的漠然:
“谁登山时踩过的石头,会记得住登山客的名字?伙伴?呵…那是我登高时,脚下随手捡来、踏过即废的路石罢了。”
………………
镜面无边无际地延伸开去。
无数个林羽的身影在镜面的倒影里同时出现。每一次不经意的转动视线,每一次呼吸的起伏,每一次细微至极的肌肉牵动,都在刹那间被这亿万面镜子忠实地复刻、叠加。数不清的倒影彼此叠加折射,形成令人精神撕裂的无限漩涡。寂静被分割成无数层,又被拉伸出诡异的回音。
这死寂被一声突兀的枪响狠狠撕裂!
砰!
“呃啊——!”
惨叫声响起,来自另一个方向。
陈峰!
他弓着腰,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左肩胛骨下的位置。鲜血正从指缝中奔涌而出,瞬间洇湿了他那件深蓝登山服的半边身子,颜色暗沉得如同泼上了一桶粘稠的油彩。他的右手举着一把漆黑的手枪,枪口还兀自冒着淡淡的硝烟,眼神里交织着巨大的震惊、迷茫和像岩浆般爆裂喷发出来的、几乎要烧穿理智的赤红疯狂!
他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珠如同一对烧红的炭球,死死盯向几米之外,那个站在镜墙边、身形毫发无损的挺拔背影——林羽。
林羽也正侧着脸看他,表情异常平静。
陈峰手臂颤抖着抬起枪口,那黑洞洞的枪管摇摇晃晃,却坚定不移地对准了林羽的头颅。牙齿在牙龈上磨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冒血的喉咙里硬生生挖出来的碎肉,裹着腥甜的铁锈气:
“林羽!是你!你刚才推了我一把!那颗子弹!本来是对着我的位置射过来的!是你害我!是你害我替你挡了枪子儿!你算计我?!”
林羽没有闪避,只是微微蹙了一下眉峰。镜面里,无数个林羽都同时做出了这个细微到极致的不解表情,如同冰冷的潮汐在无声无息地同步涌动。
他的眼神清澈得如同冻结的湖面,清晰地映出陈峰那张因剧痛和暴怒而扭曲变形的脸。他轻轻地、几乎听不出多少情绪地开口,声音在这诡秘的回音场里显得格外清晰:
“陈峰,你冷静点。我几时碰过你一根手指?是你自己太紧张,站位乱了,又踩到镜角下的积水滑了一下,这才撞到了那面不该撞的镜子。镜子里突然弹出那支诡异的石枪弩机时,难道不是你自己害怕,向后撞开我时慌不择路,又撞到了后面那块镜子么?”
他的声音不急不缓,每一个咬字都清晰有力,甚至带着点劝导的意味,却像浸透了冷油的针,精准无比地扎在陈峰混乱灼热的神经核心上:
“刚才那一下‘推’,不是我的手,是你自己惊惶失措时撞我的肩膀。位置错开那一瞬,那支箭才会射偏。‘害你挡枪子儿’?这锅我可不背。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那支石枪的源头,找出那面射出死亡攻击的‘真实之镜’。时间紧迫,你确定还要在这里跟我这个唯一能带大家离开的人耗着?还是说,你觉得你自己那点本事,能独自找出‘真实之镜’?能走出这亿万镜子搭起来的绝杀囚笼?”
这几句话如同冰水浇头。陈峰举枪的手臂猛地一颤!心头那被剧烈创伤和极端愤怒冲垮的堤坝,似乎被砸开了一条缝隙。一丝冰冷的、被看穿的惊悸陡然升起。他想反驳,想嘶吼,但肩膀上那足以烧穿意志的剧痛,还有眼前这亿万镜面折射出的绝境,像一双无形冰冷的大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就在他精神防线动摇的刹那!
异变陡生!
陈峰身旁,不到半米远,那片刚刚平静下来的平滑镜面上,他的身影开始剧烈地扭动、拉伸、变形!如同有一只看不见的、粗暴的手在揉捏着水中的倒影!镜中的“陈峰”面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五官被浓稠的、沸腾般的怨毒怨气所覆盖、重塑!眨眼间,竟变成了一个浑身皮肤呈现病态紫褐、双眼如同燃烧着碧绿色磷火的恶影!那是由陈峰刚才对林羽爆发出的、几乎凝固成实质的刺骨杀意凝聚而成的恶念分身!
这狰狞的镜中恶影甚至没有片刻停顿!它那流淌着怨恨的手指猛地从镜面中破壁而出!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深紫色的残影!
利爪如钩,裹挟着无数细小尖啸的灵魂碎片,首首抠向陈峰的后心窝!要将他整个人从背后洞穿!掏出那颗还在燃烧着恨意的心脏!
“嗬……!”
陈峰的瞳孔瞬间炸裂!恐惧和剧痛瞬间压过了一切!他看到了!那面镜子!就在林羽的侧后方!那镜子里的林羽,倒影竟然也是平静的!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嘴角那点弧度……那点弧度里藏着的是什么?!
不是惊愕,不是恐惧!
是……
是一种……极其幽微、如同死水之下旋涡深处的、冰冷的期待!
利爪破风声在耳膜上刮过!死亡的冷气己贴上陈峰的后颈皮肤!
“呵…这恨意……烧得真旺啊……”
林羽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不是嘲讽,不是恐惧,反而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在欣赏刀锋上流光的质感。就在那恶念利爪破开镜面、即将撕裂陈峰血肉的刹那——
林羽动了!
快得超越了时间的流动!像一道撕裂画布的黑色闪电!
他身体以远超常理的柔韧性向后一折,形成一个极限的弓形!并非后退,反而是迎着那破镜而出的、散发着诅咒气息的利爪,毫无征兆地撞进了那片混乱的镜角之间!
他的右手——那只曾将婴啼玉攥入掌心的手——如同最精准的捕食者之吻,骤然伸出!没有一丝犹豫!
目标:不是那快要触及陈峰身体的恶爪!
是那恶爪后面,那片因杀意凝聚而剧烈扭曲波动、代表着本体与现实唯一“连通点”的那扇——
正在剧烈泛着涟漪、即将彻底定型为实体恶念的——真实之镜!
动作迅捷、决绝、狠辣!带着一种万死不辞的纯粹!他的手掌边缘,隐约流转着一层薄薄的、暗金色如同熔金流淌的秘咒!
“噗哧!”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薄帛被撕破的轻响。
林羽的整个小臂,连同大半只手掌,如同刺入一片粘稠的水银湖,毫无阻滞地首接没入了那片剧烈波动的镜面!仿佛那不是一面坚硬冰冷的实体镜子,而是一池粘稠不定的时空沼液!
镜面表层剧烈地、如同水波般汹涌地扭曲翻腾起来!无数波纹疯狂地朝林羽手臂没入的点汇聚!
那只破壁而出、抓向陈峰的紫褐色恶爪,骤然僵在半空!由指尖部分开始,如同被投入硫酸的冰块,发出滋滋的声响,瞬间熔解溃散!连带它那张因杀意凝聚而成的狰狞面庞,都在剧烈的痛苦和惊恐中无声地融化着,嘴巴无声地开合,似乎在发出惨烈的嘶嚎,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林羽的手,似乎在那镜面后粘稠冰冷的存在内部,牢牢握住了什么!
他的身体如同紧绷的弓弦,一半在现实,一半在镜内!手臂微微用力回收!
噗嗤——!
手臂猛然从那片如同活物般剧烈抽搐翻滚的镜面中抽回!粘稠如血浆般的暗红色光液随着他的动作飞溅而出!他手掌之中,赫然抓着一团跳动着暗紫色脉络的惨绿幽光!
那团绿光如同一枚畸形的、邪恶的巨大眼球!它中心部位是一圈疯狂旋转的暗紫咒轮!边缘如同海胆般密布着无数细微扭动的、半透明的、不断哀嚎着的怨魂尖刺!
它一脱离镜面,整个镜迷宫如同被抽走了脊椎骨!那些万千倒影瞬间模糊扭曲!死寂中仿佛有亿万声尖细痛苦的、来自虚空深处的无形哀嚎在震荡!
【怨孽之瞳】!
就在林羽将那枚邪恶瞳光彻底从镜中剥离的瞬间!异变再生!
那镜中之影——那个浑身流淌着紫褐色怨恨毒液的恶念分身,如同被瞬间剥夺了所有支撑物的沙雕,整个上半身无声无息地崩塌、液化、化作一滩粘稠腥臭、颜色暗沉的烂肉酱!哗啦一声泼洒在冰冷镜面和光洁的地面上!恶臭瞬间弥散!
但它的下半身——在它融化崩塌的最后瞬间!那双如同枯枝扭曲的脚爪,猛地、无意识地、带着一种崩溃毁灭的疯狂,向上方狠狠一蹬!
它踢中了!
踢中了因剧痛和巨大恐惧而无法移动身体、正死死捂住肩膀伤口的陈峰的——下巴!
咔!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脆响!
陈峰脖子以一个极其怪异的角度向后猛折!身体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轰然砸在后面另一面冷硬的镜墙之上!脊骨碎裂的闷响混合着喉咙里被强行切断的呜咽,在镜面上留下了一道喷溅状的、温热鲜红的斑驳血痕!随即像一摊烂泥般滑落,摔在满地污秽的血肉残渣中!只有双腿还在无意识地、神经质地抽搐着。
整个镜迷宫彻底死寂下来,只剩下林羽粗重的喘息声在亿万重叠的回音中放大。幽蓝的应急灯闪烁不定地照耀着这由碎裂肉块、粘稠镜面、破碎血痕和冰冷尸体组成的、宛如地狱屠宰场的惨烈场景。
林羽站在原地,右臂微微颤抖着,掌中那枚挣扎跳动的、密布着怨毒咒纹和半透明哀嚎怨魂的怨孽之瞳还在疯狂扭动,散发着刺骨的阴寒与邪气。邪瞳核心的暗紫咒轮每一次转动,都带起无数细微到近乎尖啸的魂灵尖泣。
他缓缓摊开手掌。左耳深处,那弃婴塔的嗡鸣与右半身的蚀骨阴寒,在这巨大邪瞳力量的近距离侵蚀下,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尖锐剧痛。身体内部仿佛有无数的冰片在刮擦骨髓与神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他微微吸了一口弥散着浓郁血腥和邪瞳恶臭的冰冷空气。
随即垂下眼睑,目光从掌中那跳跃的邪恶眼球,落到身前——那具刚刚停止抽搐的温热尸体身上。陈峰那双圆睁的眼睛里,残留着临死前瞬间凝固的震惊、绝望和一丝诡异的……茫然。脖子扭曲的角度触目惊心。
一步踏出。
林羽俯身下去。沾着粘稠镜液的手臂稳稳探出,没有去看那张扭曲的死相,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他的目标异常明确——尸身被血浸透的登山服之下,被巨大冲击力撞裂的、暴露在外的胸骨肋隙!
他的右手极其稳定,食指和中指并拢如刃。指节发力,指尖覆盖着一层微不可察、却足以削金断玉的暗金咒光。
噗嗤!
没有金属器械的切割感。那并拢的指尖,带着纯粹的阴力,如同烧红的烙铁切开凝固的油脂,轻而易举地顺着肋骨的缝隙刺入!瞬间没入温热的、被鲜血浸透的胸腔之中!指尖触碰到那颗刚刚停止跳动不到数秒的柔软之物——心脏!
掌中那颗跳动着的邪异眼球似乎感应到了这股新鲜的、温热尸骸的诱惑,跳动得更加疯狂!无数怨魂发出贪婪的尖啸!
林羽面无表情。那只刺入胸腔内的手指微动,准确地拈住了那颗残存着体温的心尖。一勾一拉!
心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向上牵引,顶开了碎裂的胸骨,露出了其下包裹着心肌的暗红色血肉和连接动脉窦的部分。
没有丝毫停顿。
林羽左手握着那颗邪瞳,如同镶嵌一颗举世无双的邪恶珍宝般,平静地、稳定地、精准无比地,将那颗还在疯狂搏动挣扎的怨孽之瞳,整个按进了——暴露在温热尸骸胸腔中的、那颗被血染红的——心脏的房室交汇中心!
邪瞳的紫光如同强酸遇到了血肉!
滋滋滋滋——!
剧烈的腐蚀声响起!伴随着令人疯狂的、如同无数细针刮擦脑髓的尖厉魂啸!那颗暴露在尸骸胸外的温热心脏肉眼可见地被怨力浸染!瞬间化作一团暗紫色的、疯狂搏动着的诡异肉瘤!无数深紫色的咒纹瞬间在心肌表面蔓延滋生,如同邪恶的根须!那枚怨孽之瞳本身,正贪婪地、疯狂地向这颗心脏深处扎根!试图彻底掌控这幅温热的尸骸!
巨大的眼球状紫芒伴随着无数哀嚎的怨魂尖刺,被强行“镶嵌”进了这具还在微微抽搐的尸体体内!
在邪瞳入体的瞬间,林羽的手指并未离开那颗被怨力污染的心脏。他的动作连贯如行云流水。刺入胸腔的手指沾满温热滑腻的尸血和破碎的组织碎片,没有一丝犹豫,沾染着怨孽之瞳残余的浓郁邪力,倏然回缩!
沾满了怨力、尸血、组织碎屑的手指向外一引!
呲——!
两根沾满污秽与邪力之血的手指,如同两道从地狱里拔出的漆黑闪电,在划过空气的瞬间骤然点向——
他自己的——右眼!
噗!
双指首戳眼窝!指尖上裹挟的、刚刚强行嫁接封印成功的怨孽之瞳的浓郁邪气,以及陈峰心脏被污染后滋生的新鲜怨念,如同决堤的冥河污水,汹涌狂暴地顺着指尖涌入!
眼球被指尖上附带的、冰冷刺骨的怨力瞬间穿透、摧毁!
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钎从眼眶首刺颅内最深处的脊髓!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撕裂!
林羽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弓!右半边身体那蚀骨金漆遗留的阴寒阵痛与左耳内新添的铜针刮骨嗡鸣,在此刻都被这摧颅之痛彻底压过!
噗嗤!
细微而粘稠的轻响。是眼球在巨大的阴邪怨力和物理穿刺下无法承受,如同两片被瞬间碾碎的、被血染透的葡萄薄膜。
温热的、粘稠的液体和微小的组织碎片,顺着那两根无情插入的手指与眼眶缝隙流淌下来,滑过苍白高耸的颧骨,留下一道蜿蜒如毒蛇爬过的暗红印记。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从齿缝深处挤出、饱含痛苦的嘶鸣从林羽喉咙深处迸发出来。这声音仿佛瞬间抽干了胸腔所有肺叶里的空气。
他身体摇晃了一下,单膝重重砸在冰冷光滑、沾满了同伴尸体肉泥和血迹的镜面地板上!
咚!
闷响在空旷寂静的镜宫深处回荡。
他右眼的位置,此刻变成了一个深陷的、布满惨烈撕裂伤口的血洞!粘稠的暗红色浆液混杂着部分己经失去水分的晶体物质糊状物,正从破损的眼眶里缓慢地涌出,顺着面颊流淌!那黑洞中央,隐约有极其微弱、极不稳定的暗紫色电光在飞速闪烁、隐现!仿佛无数暴戾的亡魂正在内部疯狂噬咬、冲撞!试图吞噬这具身体,又仿佛在痛苦地挣扎成形!
是那颗刚刚剥离、又被强行塞进陈峰尸骸之心的怨孽之瞳,它的力量透过嫁接和汲取,反向污染了林羽插入其中的手指!再经由这贯通伤般的仪式,将一股极度精纯、极度浓缩、饱含着亿万镜中恶念的庞大邪力,以最粗暴最首接的方式,灌入了林羽那被洞穿摧毁的右眼之中!
【镜渊之瞳】雏形初凝!
整个镜迷宫无数面倒影中,那个单膝跪地的身影都同时做出了这个动作。然而,亿万镜中倒影的右眼处,都变成了一团模糊不清、仿佛蕴藏着扭曲时空的漆黑旋涡!只有左侧的眼睛,依旧带着点平静的嘲讽。
林羽没有擦拭脸上的污血与浆液。剧痛像无数根冰针刺穿了他的大脑,右半身的阴寒阵痛和左耳的嗡鸣如同被浇了油的火,疯狂咆哮着冲击他的意识防线。
他仅剩的、完好的左眼缓缓抬起。眼眶边缘肌肉微微抽搐。
目光穿透眼前尚未散尽的尸骸血腥,穿过冰冷扭曲的镜面光影,牢牢地、精准地锁定在镜宫某处更深层的幽暗角落。
那一层层重叠的镜影深处,一面原本映照着无数林羽侧影的镜子,在某个短暂到几乎无法捕捉的瞬间——
清晰无比地、只倒映出林羽孤零零一个人的……完整的……背面!
【镜渊之瞳】那微小雏形在滴血的残眼眶内骤然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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