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画像藏密引故人

苏妄言的手指在画像上的“顾清欢绘”西个小字上顿住，后颈突然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林婆婆昨日在茶棚里嗑瓜子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当年顾家被灭门那夜，我在隔壁坊子做针线，听见鬼哭似的惨叫。听说有个小女儿抱着个青铜机关匣子从火场里爬出来，浑身是血——”

他猛地后退半步，靴底碾过一片碎瓦。

画中少女眼尾那颗朱砂痣，正随着穿堂风轻轻晃动。

前日在醉仙楼，替他续茶的小书童端茶盏时，眼尾也是这样微微上挑；那书童总爱穿洗得发白的青衫，袖口沾着铜锈，手里攥着的青铜鸟机关，和昨夜从梁上掉下来的那只，连翅膀纹路都分毫不差。

“顾清欢......”他喉结滚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老道士临终前塞给他的《驱邪手札》里夹着张泛黄的纸，上头写着“顾家机关，可破百邪”，原来不是随便记的偏方。

风突然大了些，画像背面露出半寸米黄信笺。

苏妄言屏住呼吸，指尖沿着画轴边缘一挑——檀木框里竟嵌着个暗格，薄如蝉翼的信纸躺在其中，墨迹未干，还带着淡淡松烟墨香。

“七月十五，镇邪司陈副使携鬼修入宅；顾家密档藏于机关雀腹，可证其勾连阴司；灭门夜，白衣人破阵救孤，嘱其‘隐姓埋名，待时’......”

最后一行字突然被洇开，像滴泪水晕染了墨。

苏妄言的太阳穴突突首跳，他想起顾清欢总在子时出门，想起她替他挡过的那道鬼爪，想起她在义庄外啃糖葫芦时，袖口露出的半截烧伤疤痕——原来不是被灶火烫的，是火场里爬出来时烙下的。

“镇邪司......”他捏紧信纸，指节发白。

前月替张屠户收魂时，那冤魂说看见穿飞鱼服的官差往义庄运棺材；上回在城隍庙算卦，有个老乞丐拉他衣角，说“穿官服的比鬼更吃人”——原来都是线头。

暮色漫进旧宅时，苏妄言把密信贴身藏好。

他踩过满地焦木往外走，鞋跟突然磕到块凸起的砖。

弯腰一撬，半块青铜鸟爪露出来，和顾清欢怀里那个机关鸟的断爪严丝合缝。

“好个顾清欢。”他低笑一声，声音里却没多少笑意。

街头的灯笼次第亮起时，苏妄言的卦摊支在了老位置。

他晃着铜铃，眼睛却总往街角的糖画摊瞟——那是顾清欢每日亥时来替他收摊的暗号。

“叮铃——”

清脆的金属摩擦声盖过了市声。

苏妄言抬头，那只青铜机关鸟正扑棱着翅膀停在他肩头，齿轮转动的轻响像极了顾清欢修机关时哼的小调。

鸟嘴一张，一卷羊皮纸“啪”地掉在卦布上。

他展开纸卷，一行小楷跃入眼帘：“别多管顾家的事，否则——”字迹突然歪了半寸，最后两个字被涂成黑团，重新写了“后果自负”，笔锋却比前面软了几分，像故意压着脾气。

苏妄言捏着纸角的手顿了顿，突然凑近闻了闻。

纸边有极淡的沉水香，和顾氏旧宅里那丝若有若无的香气一模一样。

他指尖过被涂掉的字，能摸到纸背浅浅的凹痕——是“否则我哭给你看”吧？

那小妮子生起气来，眼睛一红就能掉金豆。

“威胁我？”他突然笑出声，把纸卷往袖里一塞。

街角糖画摊的灯灭了又亮，他知道顾清欢正躲在糖葫芦架子后面听。

“你以为我没见过鬼？”他故意提高声音，铜铃在掌心摇得叮当响，“明日起，我这卦摊改名叫‘包查万家冤’，管他是人是鬼是官——”

他余光瞥见糖画摊的布帘动了动，压下笑意继续喊：“都得给我把冤屈摆到台面上来！”

夜风卷着糖炒栗子的香气扑来，苏妄言摸着腰间发烫的功德罗盘，望着街角忽明忽暗的灯笼。

他知道，这一嗓子喊出去，今晚的旧宅、顾家的密信、还有那个总爱捉弄他的小书童，都要像滚进热油的豆子，“噼啪”炸开了。

苏妄言踢开院角半块碎砖时，月光正爬上东墙的爬山虎。

他蹲下身，指尖在新翻的泥土里摸索片刻，摸出个巴掌大的木匣——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七张功德符，符纸边缘还沾着今早刚画的朱砂。

“老道士说‘引蛇要敲锣’，我这锣敲得够响么？”他对着虚空笑了笑，起身将木匣埋回原处。

院中央的香案上，三柱檀香正腾起细烟，功德罗盘在供灯映照下泛着暖黄光晕，指针微微震颤——这是附近有阴物波动的征兆。

他早算准了。

白天在卦摊那通嚷嚷，明着是立招牌，实则是往顾清欢耳朵里塞钩子。

那小妮子表面装成事不关己的书童，可昨夜旧宅里那半块青铜鸟爪，还有今晨她替他磨墨时，砚台底下压着的半张镇邪司密令，哪样不是在说“我在意”？

二更梆子刚响过，院外的青石板路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苏妄言背对着院门，手指在香案下的机关扣上一按——那是老道士当年防鬼修夜袭的巧思，院墙上垂着的渔网突然“唰”地落下，将翻墙而入的黑影严严实实罩住。

“哎呦！”

清脆的女声裹着疼意撞进耳膜。

苏妄言转身时故意板着脸，可目光扫过网中挣扎的身影时，心跳还是漏了半拍——月白中衣被渔网勾得皱巴巴，发带散了一半垂在肩头，露出后颈那道淡粉色的烧伤疤痕。

正是他白日里在旧宅画像上见过的，顾清欢。

“你干嘛抓我？”她仰起脸，鼻尖沾着网绳的绒毛，眼睛却瞪得溜圆，“莫不是想拿我换镇邪司的悬赏？”

苏妄言抄着手凑近，渔网在她挣扎下晃出细碎银光：“顾姑娘夜闯民宅，我这驱邪的不抓鬼，难道抓贼？”他蹲下身，指尖戳了戳她腰间的青铜机关匣——和旧宅暗格里的纹路分毫不差，“再说了，顾家的机关雀都给我递过信，我能不知道你是谁？”

顾清欢的动作猛地顿住。

月光落在她眼尾的朱砂痣上，那点红突然就软了：“你...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你替我挡鬼爪时，袖口漏出半寸烧伤疤。”苏妄言扯过条板凳坐下，“从你修机关鸟时哼的《清平调》，和顾家旧宅梁上的刻痕一个调子。”他摸出袖中那张被涂了字的羊皮纸，“更从你威胁我时，纸角沾的沉水香——顾夫人的妆匣里，可就剩半块这种香了。”

顾清欢的睫毛颤了颤，突然别过脸去：“我本想等查清楚再......”

“等查到镇邪司的把柄，自己单枪匹马去报仇？”苏妄言打断她，声音突然沉了，“昨夜旧宅的暗格里，顾老爷写的信还热乎着——‘镇邪司陈副使携鬼修入宅’，你当那陈副使是吃素的？上回义庄那具被鬼修啃了三魂的尸体，脖子上可戴着镇邪司的飞鱼纹玉佩。”

他从怀里摸出那张密信，在顾清欢面前晃了晃：“你想血债血偿，总得先活着。”

院外传来野猫的尖叫。

顾清欢突然抬头，眼里有水光在晃：“我全家被烧得只剩半块牌位，我抱着机关匣在火场里爬了三里地，喉咙里全是焦木头味......”她吸了吸鼻子，“我不敢信别人，我怕......”

“怕我像镇邪司的人一样，拿你的冤屈换功劳？”苏妄言伸手扯了扯渔网，“那你现在信不信——我苏妄言算卦收钱，驱邪收功德，但替人申冤，分文不取？”

他从怀里摸出张明黄色符纸，符面歪歪扭扭画着个大喇叭——正是功德商城新刷的“嘴炮符”。

指尖掐诀点燃符纸，青烟里突然炸出他的声音：“与其躲在暗处当缩头鸟，不如光明正大跟我查！鬼我都不怕，还怕多双眼睛？”

顾清欢愣了片刻，突然笑出声。

月光里她的梨涡若隐若现：“你这符纸......倒像在说我。”她抬了抬被网住的手，“先放我下来？”

苏妄言解网的动作顿了顿：“先答我——往后查案，听不听我安排？”

“你要是能说动我。”

“那我再说句真话。”他解网的动作慢下来，“我爹娘也是被鬼修害的，老道士临终前说‘驱邪先修心’，我装了十年骗子......”他喉结滚动，“但顾姑娘，你这冤，我陪你讨。”

渔网“哗啦”落地。

顾清欢揉着被勒红的手腕，忽然从怀里摸出个青铜小鼎：“这是顾家机关术的入门锁，能开阴阳街七十二道暗门。”她把小鼎塞进苏妄言手里，指尖擦过他掌心的薄茧，“但说好了，你要是敢丢下我——”

“我嘴炮符还剩三张，够骂你十回。”苏妄言笑着把小鼎收进袖中，目光扫过院外渐亮的天色，“天亮了，先去镇邪司门口摆卦摊？我算准了，陈副使今日要出门。”

顾清欢转身时，发梢扫过他手背：“你倒会挑时候。”

晨光爬上屋檐时，苏妄言靠在门框上，望着顾清欢蹲在院角修机关鸟的侧影。

她的中衣下摆沾了网绳的灰，发间还挂着片爬山虎的叶子，可指尖拨弄齿轮的模样，像极了旧宅画像里那个抱着青铜匣的少女。

他摸了摸腰间发烫的功德罗盘——指针正疯狂转动，指向东方。

那里有镇邪司的飞鱼旗在飘，有陈副使的官轿要过，更有一场风雨，正顺着晨雾，往阴阳街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