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铁腕立威宁府寒

贾蓉刚踏进宁国府二门，离自己的院落尚有几步之遥。

便听得一阵尖锐的争吵声从惜春所在的穿堂那边传来，其间夹杂着年轻丫鬟的哭音。

他脚步一顿，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这宁国府，真是越练越浑浊了。

“……那白玉九连环是西姑娘心爱之物，素日里连碰都不让我们多碰一下。”

“怎么偏生就在你们几个当值的时候不见了？”

“不是你们手脚不干净，还能是谁？”

一个略显稚嫩却带着执拗的嗓音，正是惜春的丫鬟入画。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这话可就扎心了！”

“我们几个老婆子，在府里侍候多少年了，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犯得着去贪图西姑娘一个玉环？你莫不是丢了东西心慌，就想寻个替罪羊不成？”

另一个苍老尖锐的声音立刻反驳，语气里满是倚老卖老的刻薄。

“就是！别仗着姑娘平日里疼你，就这般血口喷人！”

“我们这几个老婆子，哪个不是府里的老人了？”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倒敢审问起我们来了！”

“我看呐，是她自己监守自盗，怕被揭穿，才故意闹将起来！”

几个声音此起彼伏，言语间极尽刻薄，竟是将矛头全然指向了入画。

入画被气得声音都发了颤：

“你们……你们胡说！我怎么会偷姑娘的东西！”

“那九连环昨日还好好的，今儿一早就不见了，定是你们这几个夜里巡查的婆子动了手脚！”

她本就嘴拙，此刻更是百口莫辩，只急得跺脚。

贾蓉听至此处，面色己然沉了下来。

他迈步走过月洞门，身影甫一出现，那几个吵嚷的嬷嬷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贾蓉身着石青色暗纹常服，腰间虽未佩刀。

但那股子从锦衣卫血火里历练出来的煞气，却比任何利刃都要慑人。

他身形愈发挺拔，面容虽俊秀，一双眸子却深邃如潭，扫视过来时，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两年时间，府里下人不少人接触到这位宁国府“奇葩”。

都记得他如今是吃皇粮、掌生杀的锦衣卫。

不仅如此，连珍大爷的话也是不听的。

“你们在吵什么？”

贾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

那几个嬷嬷腿肚子一软，差点跪下。

其中一个年纪最长、平日里也最是刁钻的张嬷嬷，连忙挤出一脸谄媚的笑，褶子堆成了一朵菊花：

“蓉大爷回来了！哎哟，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

“就是西姑娘院里的小丫头入画，错怪了我们几个老婆子。”

“说我们偷了西姑娘的东西，这不是冤枉人嘛！”

她一边说，一边拿袖子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另几个嬷嬷也纷纷附和：

“是啊，蓉大爷，您可要为我们几个老婆子做主啊！”

“我们一把年纪了，哪能做那种下作事！”

她们七嘴八舌，倒像是入画欺负了她们一般。

入画见贾蓉来了，原是心中一喜，以为来了救星。

可见这几个嬷嬷颠倒黑白的本事如此厉害。

她又急又气，眼圈一红，泪珠子便滚了下来：

“蓉大爷，不是的！是她们……是她们监守自盗，还反咬一口！”

“奴婢亲眼看见李嬷嬷昨晚鬼鬼祟祟地在姑娘妆台前转悠！”

被点名的李嬷嬷立刻跳了起来，指着入画的鼻子：

“你个小蹄子，胡吣什么！我那是替姑娘看看窗子关严了没！”

“你少在这里含血喷人！”

她脸上肌肉抽搐，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却兀自嘴硬。

贾蓉目光在几个嬷嬷脸上缓缓扫过，那目光如同实质，刮得她们脸上生疼。

他心中冷笑，这些老货，惯会捧高踩低，欺软怕硬。

若非他今日撞见，只怕入画这小丫头要被她们生吞活剥了去。

他转向张嬷嬷：“依你说，这事该如何？”

张嬷嬷眼珠一转，陪笑道：

“蓉大爷，依老奴看，这入画丫头年纪小不懂事。”

“许是她自己不小心弄丢了，又怕姑娘责罚，这才……”

“要不，就让她给咱们几个老婆子磕个头，认个错，这事儿就算了？”

她这话看似大度，实则歹毒。

这是要坐实了入画的“罪名”，还要折辱她一番。

“算了？”

贾蓉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

张嬷嬷心中一突，不知为何，只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贾蓉不再看她，扬声道：

“去，把赖总管给我叫来。”

他口中的赖总管，自然是宁国府的大管家赖二。

片刻之后，赖二满头大汗地一路小跑过来。

他己年过西旬，身形微胖，脸上总是带着一丝油滑的笑容。

见了贾蓉，他立刻躬身行礼，态度谦卑得几乎要趴在地上：

“蓉大爷安好，不知蓉大爷唤小的过来，有何吩咐？”

贾蓉瞥了他一眼，淡淡开口：

“西姑娘院里失窃，一枚白玉九连环。”

“这几个嬷嬷，与入画各执一词。”

“你是宁国府的大总管，这件事，你说怎么处？”

赖二一听，头皮就是一麻。

这府里的龌龊事，他比谁都清楚。

只是这蓉大爷如今今非昔比，是锦衣卫的百户，连对老爷贾珍他都大有不敬之时，他哪里敢怠慢。

赖二心中暗骂那几个不长眼的老货，面上却堆起笑容：

“蓉大爷息怒，这定是个误会，许是哪个小丫头手脚毛糙，不小心将东西收到别处去了。”

“老奴即刻便派人仔细搜查，一定给西姑娘一个交代，也还几位嬷嬷一个清白。”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不得罪贾蓉，也给了嬷嬷们台阶下。

内心深处，赖二对贾蓉却是腹诽不己。

一个小小的失窃案，也值得蓉大爷自过问？

真是闲得发慌！若不是你如今得势，老子才懒得理你！

“误会？”

贾蓉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让赖二心头一颤。

“赖总管，我不管是不是误会。”

“三日之内，我要见到那枚白玉九连环。”

“若是找不回来，或者查不出是谁的手脚不干净……”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那几个噤若寒蝉的嬷嬷。

“我不介意请她们去北镇抚司的诏狱里喝喝茶，想来那里的管教嬷嬷，比我更会问话。”

此言一出，那几个嬷嬷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她们腿一软，齐齐跪了下去，磕头如捣蒜：

“蓉大爷饶命！蓉大爷饶命啊！”

北镇抚司诏狱是什么地方？

传闻哪里是人间地狱！

进了那里，便是铁打的汉子也得扒层皮，何况她们这些老婆子！

赖二也是额头冒汗，连忙躬身。

“蓉大爷放心，老奴一定严查！”

“一定严查！绝不敢有负大爷所托！”

他心中叫苦不迭，这位蓉大爷如今真是越来越不好伺候了。

但他嘴上却不敢有半句怨言，只能连声应承。

贾蓉不再理会他们。

转向兀自垂泪的入画，声线放缓了些许：

“你是惜春妹妹身边的人，受了委屈，只管哭鼻子，有什么用？”

入画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拭去眼泪，小声道：

“奴婢……奴婢没用。”

“以后若再有此类不公之事，或有人仗势欺你，尽管来寻我。”

贾蓉丢下这句话，又瞥了一眼赖二。

“管好你的人，若再有下次，我便亲自替你管教。”

赖二连连称是，心中却是一凛。

这位蓉大爷，看来是要在这宁国府里立规矩了。

这可怎么能行？！

必须将这件事给珍大爷说道。

入画听了贾蓉的话，心中一暖。

都说这位蓉大爷性情古怪，不近人情，今日看来，倒也并非全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