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黛玉调侃宝玉痴

翌日清晨，晨露轻点。

几竿新篁从墙头斜伸出来，叶尖儿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在晨曦中闪烁着细碎的光。

微风拂过，竹影摇曳，送来阵阵的清香。

林黛玉身着一件月白色素绸短袄，下面系着一条水绿色湘裙，正倚在窗前的紫檀木雕花小几上看书。

她发髻松挽，只斜簪一支碧玉七宝玲珑簪，更显得眉目清疏，风姿楚楚。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恬静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晕。

几缕碎发垂落颊边，平添了几分娇慵之态。

紫鹃捧着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轻手轻脚地放在小几上。

又取过一把鹊尾香帚，细细拂去案上的微尘。

“姑娘，这日头还早，仔细看坏了眼睛。”

黛玉抬起那双似蹙非蹙罥烟眉，眼波流转，声音轻柔：

“无妨，这会儿光线正好，书也看得进去。”

话音未落。

只听院外一阵脚步声响。

伴着袭人略带无奈的劝说：

“我的二爷，您慢着些，仔细脚下……”

转眼间，贾宝玉己是满面春风地闯了进来。

他一进屋，眼睛便首勾勾地盯住了黛玉，笑道：

“林妹妹，今儿个天气这般好，怎么只闷在屋里看书？”

“不如随我到园子里逛逛，那边的桃花开得正艳呢！”

黛玉将手中的书卷轻轻合上。

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冷不热：

“多谢二哥哥惦记，只是我这会儿正看到要紧处，不想动弹。”

贾宝玉也不着恼。

径自走到黛玉身边坐下。

他拿起她才放下的话本子翻了两页，又觉得无趣。

便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黛玉的衣袖：

“林妹妹看的这是什么书？可有什么趣事说与我听听？”

黛玉往后挪了挪，避开他过于亲近的姿态。

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不过是些前人旧作，没什么稀奇的。”

她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看着贾宝玉。

“我倒听说，再过半个月，族学那边就要修缮妥当了。”

“二哥哥这般聪颖，想必到时候定会拔得头筹，也好叫老太太和老爷太太们高兴高兴。”

贾宝玉一听“族学”二字，方才的兴致顿时去了大半。

他撇了撇嘴，脸上露出几分烦躁：

“好端端的，提那个做什么！我才不去呢！”

“那些个劳什子文章，最是无趣。”

他又想起什么，带着几分抱怨道：

“都怪那蓉哥儿，好好的非要弄什么族学，还说什么无论嫡庶皆需入学。”

“我看他就是故意针对我！”

“前儿在老祖宗那里，也是他撺掇着让我去念书，真是气人！”

他越说越觉得委屈，拉着黛玉的袖子道：

“林妹妹，你说他是不是故意跟我过不去？”

“我反正是不想这么早去的，大不了我去求老祖宗。”

“求太太，她们最是疼我，定不会逼我的。”

黛玉听着他这番孩子气的言语，心中暗自摇头。

她轻轻抽回自己的衣袖，唇边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讥诮：

“二哥哥这话可就左了。”

“蓉哥儿也是为了贾家子弟上进，一片好心，怎的倒成了针对你了？”

“可见好心也未必能得好报呢。”

贾宝玉听出黛玉话中之意，正待分辩。

忽听院外传来一阵清脆爽朗的笑声，人未至，声先闻：

“哟，我当是谁在这儿抱怨呢，原来是咱们的宝二爷！”

随着话音，王熙凤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着一件大红色撒花对襟袄，外罩一件五彩刻丝石青比肩褂。

头上梳着朝阳五凤挂珠钗，行动间环佩叮当，顾盼神飞，越发显得蜂腰猿背，体格。

她身后跟着探春。

探春穿着一件葱绿色的掐花对襟褂子。

鹅蛋脸儿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更显得落落大方。

“凤姐姐，三妹妹，你们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黛玉起身相迎，眼中带着几分好奇。

王熙凤一双丹凤三角眼在黛玉和宝玉身上转了转，笑道：

“还不是为着你们蓉哥儿那点子事。”

“他昨儿得了皇上赏的宫绸，特意打发人分润给各房。”

“我想着你们这儿也该有一份，便和三丫头一道送了过来。”

她说着，目光又在宝玉身上一扫，似笑非笑。

“蓉哥儿还特意嘱咐了，说林妹妹和宝兄弟这里，要额外多添一份呢。”

探春在一旁接口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

“可不是嘛！蓉哥儿如今可是咱们家的麒麟儿，这般细心周到，真是难得。”

“我瞧着，他对林姐姐你可是格外上心呢。”

“也不过才见过几回，就这般记挂着，偏生独宠你一份。”

探春素来爽朗，说话也首接，此刻眼中闪着慧黠的光芒，打趣地看着黛玉。

黛玉听了这话，脸上不由飞起一抹红霞，心中也有些讶异。

她嗔道：“三妹妹又来浑说，什么独宠不独宠的，不过是蓉哥儿礼数周全罢了。”

说话间，平儿己捧着一匹色泽鲜亮的云霞缎和一匹雨过天青色的贡绸走了进来。

雪雁见了，连忙上前接过，入手只觉轻软细滑，不由惊叹道：

“哎呀，这料子可真好！”

“滑溜溜的，颜色也鲜亮，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东西！”

黛玉见她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

“瞧你这小蹄子，大惊小怪的。”

“莫非你在家里时，就没见过这些不成？”

她这话虽是调侃，却也带着几分亲昵。

雪雁听了，也只是红着脸笑了笑。

一屋子人正说笑着，唯独贾宝玉撅着嘴，老大不高兴。

他看着那几匹光彩夺目的宫绸，冷哼一声：

“哼，不过是些绸子罢了，有什么稀罕的。”

“我看他这就是邀买人心，显摆自己的能耐！”

这话一出，屋内的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王熙凤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她想起昨日贾蓉那似有若无的触碰，心中忽地一荡，又有些恼意，便乜了宝玉一眼，道：

“宝兄弟这话可就差了，蓉哥儿如今得了圣眷，想着合家同乐。”

“也是他一片孝心和情分，怎么倒成了邀买人心了？”

探春更是蛾眉微蹙，正色道：

“二哥哥此言差矣！蓉大哥凭自己的本事挣来的功名和赏赐，分润给家人，此乃兄友弟恭之举。”

“再者，他整顿族学，也是为贾家百年大计着想，何来邀买人心一说？”

“我倒觉得蓉大哥行事光明磊落，有勇有谋，令人钦佩。”

黛玉虽未言语，但听了宝玉那番尖酸刻薄的话，心中对他的评价又低了三分。

暗道此人真是被骄纵坏了，不知好歹，只凭自己的喜恶看人。

贾宝玉平日里在姐妹们跟前何曾受过这等待遇。

如今见王熙凤和探春都帮着贾蓉说话，连林黛玉看他的眼神也带着几分不赞同。

他只觉得满腔的委屈和怒火无处发泄。

“哇”的一声，他竟哭了起来：

“你们……你们都欺负我！都向着他！

我……我不跟你们好了！”

说罢，他猛地从炕上跳下来，也不顾袭人的阻拦，扭头便往外跑。

“二爷！二爷！”

袭人见状，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口中还不住地唤着。

王熙凤和探春面面相觑，皆是无奈摇头。

黛玉则轻轻叹了口气，重新拿起书卷。

只是那目光，却久久未能落在书页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