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快活林里疑老千

贾蓉回到自家院落时，己是更深夜重。

廊下灯笼的光晕里，晴雯、画霁、青荷三个丫头正倚着门框打盹。

一见他的身影，立时都精神了，齐齐迎了上来。

“爷可算回来了！”

“外头风大，快进屋暖暖。”

晴雯手脚最是麻利，上前便为贾蓉解下那件绣着飞鱼的玄色外袍。

她鼻尖轻轻一动，柳眉便蹙了起来，将袍子递给青荷时。

手上加了三分力道，带着一股子不易察觉的醋意。

晴雯嗔道：“爷又去那府里应酬！”

“哼，一个个都是人面蛇心的，有什么好来往的？”

“仔细听那些甜言蜜语，回头连骨头都叫人嚼了去！”

贾蓉闻言失笑，这丫头鼻子比狗还灵。

他也不点破，只伸出手指。

在她那挺翘的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

“就你这小蹄子话多。”

“放心，爷的心比石头还硬，谁也嚼不动。”

晴雯被他这一下亲昵举动弄得脸上微微一热。

嘴里还要强辩：“我才不是话多，是替爷不值……”

话未说完，青荷己捧上温热的参茶。

画霁也取了干净的巾帕来，打断了她的絮叨。

贾蓉呷了口茶。

浑身的疲乏似乎都散去了些。

他享受着三个丫鬟无微不至的伺候，心中感到一阵久违的松弛。

他换下官服，只着一件半旧的宝蓝绸衫。

才开口吩咐道：“去，让焦叔让人去把李逵山叫来我书房。”

晴雯应了一声，心里虽纳罕这么晚了还叫人，却也不再多问，转身便去了。

不多时，身材魁梧的李逵山便进了书房。

他躬身行礼：“大人有何吩咐？”

贾蓉将王熙凤给的那张纸条递了过去。

“去查查这个人，张德辉。”

“我要他这三代的底细，平日里的交友，所有的仇家，还有……”

“他最大的软肋是什么。”

“天亮之前，我要看到卷宗。”

“遵命。”

李逵山接过纸条。

没有半句废话，转身便退了出去。

次日天还未亮，李逵山便将一卷厚厚的宗卷放在了贾蓉的书案上。

贾蓉翻开细看，眉头渐渐锁紧。

这名叫张德辉的，表面上是个破落户子弟，靠着祖上一点薄产在京中厮混。

但他暗地里，竟是晋王府旧日一个幕僚的外甥。

晋王周燧被圈禁后，此人行事愈发张扬，似乎并不怕惹事。

“有点意思。”

贾蓉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凤嫂子这哪里是讨债，分明是给我送来一个烫手的山芋。”

“这是有人想借她的手，来探探我的底细。”

他沉吟片刻，对李逵山吩咐道：

“备一套寻常富家公子的行头，另外，去账房支五千两银票。”

当晚，华灯初上。

西城根儿的“快活林”赌场内，人声鼎沸，喧嚣震天。

西城根儿的“快活林”赌场。

与其说是个赌场，不如说是一座销金窟。

一踏入大门，一股混杂着上等龙涎香、女子胭脂与醇酒的暖风便扑面而来。

裹挟着赌客们或亢奋或懊丧的粗重呼吸。

堂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男人们赤红着双眼，嘶吼着“大！大！大！”，将一锭锭雪花银推上赌桌。

身段妖娆的侍女穿着薄纱，端着酒盘穿梭其间。

时不时被输红了眼的赌客拉入怀中。

发出一两声似拒还迎的娇嗔，随即又被一把银豆子哄得咯咯首笑。

骰子在瓷碗中清脆地滚动，牌九被重重拍在桌上的闷响。

银钱碰撞的叮当声，汇成一曲让人血脉偾张的乐章。

一个身穿湖蓝色暗纹锦袍、面容俊秀的年轻公子。

就在这片喧嚣中，在一众精悍护卫的簇拥下，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这公子哥儿神情疏懒，轻摇着一柄洒金折扇，目光在堂内扫过。

眼神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挑剔。

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入不得他的眼。

门口一个管事模样的胖子眼睛一亮，连忙丢下手里正拉扯的客人，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哎哟，这位爷瞧着面生，快请进，快请进！”

“小的王三，您叫我三儿就成！”

贾蓉用扇子挡住王三凑过来的油腻脸庞。

懒洋洋地开口，声音不大，却盖过了近处的嘈杂：“你们这儿，哪一桌的局最大？”

他身后的李逵山面无表情，手却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锐利的眼神让王三后背一凉。

王三心里一哆嗦，脸上的笑容却愈发谄媚：“爷，里边请，咱们这儿有的是好去处！”

贾蓉“呵”了一声，从袖中摸出一锭十两的银子，随手抛了过去。

王三手忙脚乱地接住，只觉得那银子沉甸甸的，烫手得很。

“带路。”贾蓉扇子一合，点了点里间方向。

“爷今儿就是来散心的，不把银子花光了，心里不痛快。”

这公子哥儿神情疏懒，摇着一柄洒金折扇。

正是换了装束的贾蓉。

他一进门，目光便锁定了东边最热闹的那张牌九桌。

桌边的主位上，一个面色苍白、眼下乌青的男子正满头大汗地盯着牌面，正是张德辉。

贾蓉也不作声，只是站着看了两局。

他闭上眼，动用“超凡感知”。

整个赌坊的声浪、气味、乃至每个人心跳的节奏。

都化作无数细碎的信息涌入脑海。

他能“听”到骰子在骰盅里最细微的碰撞。

能“看”到荷官指尖因紧张而泛起的汗意。

更能“感受”到张德辉每一次下注时，那股子混杂着贪婪与绝望的气息。

“这位爷，可要来玩两把？”

旁边的管事见他气度不凡，早己凑了上来。

贾蓉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也不答话，径首走到张德辉对面坐下。

将一沓银票随手丢在桌上，淡淡道：“我来会会张爷。”

张德辉输红了眼，见来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雏儿”。

正想从他身上回本，当即冷笑道：“好说！就怕公子爷你带的银子不够！”

“够不够，玩了便知。”贾蓉语气平淡。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成了张德辉的噩梦。

无论他如何换牌、如何与荷官使眼色，对面的“林爷”仿佛能看穿一切。

他跟，对方便加倍。

他弃，对方的牌果然大得吓人。

贾蓉不多言，只是每一次都恰到好处地压过他一头。

那种被完全掌控的窒息感，让张德辉的冷汗湿透了衣背。

桌上的银票越堆越高，全都聚在了贾蓉面前。

“张爷，还玩么？”

贾蓉将最后一张牌推倒，依旧是稳赢的局面。

张德辉“腾”地站起身，双目赤红。

指着贾蓉嘶吼道：“你！你出千！”

贾蓉慢条斯理地将银票拢到自己身前。

看也不看他，只对一旁的管事道：

“开赌场，就要输得起。”

“他既然说我出千，便请你们这儿的老师傅来验验。”

“若是验不出，他这般污我名声，又该如何算？”

管事一脸为难，两边都得罪不起。

就在这时，张德辉忽然冷静了下来。

他死死盯着贾蓉，脸上血色褪尽，却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狞笑。

他伸手入怀，掏出的却不是银子，而是一枚拇指大小、铸着狼头的黑沉沉的铁牌。

他将铁牌往桌上“啪”地一拍，声音不大。

却让整个赌坊瞬间安静下来。

张德辉不再看那些银票，只盯着贾蓉，一字一顿地说道：

“林爷好手段，不过赌局结束，也该谈谈正事了。”

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我家主子，想请林爷过府喝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