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父子对峙定乾坤

宁国府。

贾珍的书房内。

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进族学，在贾蓉耳边低语了几句。

贾蓉便知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他将手里的书卷交给柳五儿，只带了李逵山，不紧不慢地往贾珍院里走。

他还未进门，便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夹杂着贾珍暴怒的咆哮和赵姨娘尖细的哭嚎。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贾蓉一脚踏入书房，只见满地狼藉。

一只上好的汝窑笔洗摔得粉碎，贾珍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正指着门口，胸膛剧烈起伏。

赵姨娘则趴在他脚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肩膀一耸一耸，嘴里颠三倒西地念叨：

“……珍大爷您可要为环哥儿做主啊！”

“那蓉大爷如今是锦衣卫，了不得了，连您这亲爹都不放在眼里。”

“我们这些没脸面的，更是活不成了……”

她眼角余光瞥见贾蓉进来，哭声顿时拔高了三分，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贾蓉面色平静，对眼前这闹剧般的场景视若无睹。

他甚至没看赵姨娘一眼。

不卑不亢地道：

“找我有事？。”

“你还知道回来是吧！”

贾珍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

一个箭步冲上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贾蓉脸上，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子？还有没有贾家的规矩？”

“贾环再混账，那也是你叔叔的儿子，是你的兄弟！”

“你凭什么在族学里当众折辱他？”

“让他去刷茅厕？你这是打我的脸！”

“打你政二叔的脸！”

“把我们贾家的脸都丢尽了！”

赵姨娘在一旁见缝插针，呜咽道：

“可不是嘛……环哥儿回来就病了，吓得话都说不清了……”

“说蓉大爷要拿他去北镇抚司下大狱呢……”

贾蓉静静地听着，任由贾珍咆哮，任由赵姨娘煽风点火。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古井无波，仿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场拙劣的戏。

首到贾珍骂得口干舌燥，气息稍喘，他方才冷声开口。

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砸在书房每个人的心上：

“我惩治贾环，非为私怨，乃为族规。”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纸，正是他亲手拟定的族学学规，在贾珍面前缓缓展开。

“学规第二条：同族之内，当友爱互助，不得恃强凌弱，违者重罚。”

贾蓉的目光转向哭声渐小的赵姨娘，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至于贾环为何受罚，想必赵姨娘比我更清楚。”

“其一，在学中聚众赌博。”

“其二，输钱不认，反欲殴打同窗贾菌。”

“其三，出言不逊，辱骂家境贫寒的族中子弟。”

“桩桩件件，皆有人证，若是不信，可将学中子弟尽数传来对质。”

“我……”

贾珍被他这番话堵得一时语塞。

他哪里关心贾环做了什么，他在意的是自己的脸面和权威。

他强撑着怒气，转换话头：

“就算他有错，也该由我这个做珍大爷的，或是他亲爹来管教！”

“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我生的一个孽障。”

“一个黄口小儿，也敢在宁国府里指手画脚，插手家族事务？”

“你这话说的倒是没毛病。”

贾蓉竟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我的确只是个小辈。”

“只是不知，珍大爷久不理家事，可知如今府库亏空几何？”

“下人中饱私囊、偷盗成风，又可知晓几分？”

他话音未落，不等贾珍反应，便随口点了出来：

“上月，厨房采买的五百斤上等猪肉，入账的却是三百斤的价。”

“余下的银子进了采办的腰包，送来的肉，连下等仆役都嫌腥臊。”

“半月前，库房里那对前朝的白玉狮子不翼而飞。”

“管库房的婆子只说是耗子拖走了，珍大爷可信？”

贾蓉每说一件，贾珍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腌臜事他或多或少听过一些，只当是奴才们的小偷小摸。

从未放在心上，却不想贾蓉竟了如指掌。

还敢当面捅了出来。

见贾珍脸色变幻，贾蓉的语气陡然沉重。

带着一股迫人的寒意：“我所为者，非为夺权，乃为自保！”

“自保？”

贾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不错，就是自保。”

贾蓉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如今圣眷在我，我身为锦衣卫指挥佥事。

五城兵马司主官，京中无数双眼睛正盯着我，等着抓我的错处。

我若行差踏错一步，丢的不仅是我一人的官帽。

更是整个宁国府、整个贾家的前程！”

他一字一顿。

声音里透着金石之声：

“珍大爷可知，就在前日。”

“御史台的言官还在弹劾勋贵子弟不知上进、败坏家风！”

“我身为贾家长孙，若连自家的族学都管不好。”

“任由赌博、霸凌之风盛行，传到御史耳朵里。”

“一本参上去，说我贾蓉治家不严、德不配位，您说，圣上会怎么想？”

“到那时，一人犯错，全族遭殃！”

“这后果，珍大爷大人担得起吗？”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将贾珍浇了个透心凉。

他那点因权威被挑战而起的怒火，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所取代。

他可以不在乎府库亏空，可以容忍奴才偷盗，但他不能不在乎这袭来的爵位和泼天的富贵。

贾蓉这番话，是把自己的脑袋和整个宁国府的命运，都捆在了一起。

一首站在旁边不敢出声的尤氏见状。

连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贾珍，柔声劝道：

“老爷，蓉哥儿说的也是正理。”

“他如今出息了，也是想为家里分忧。”

“这府里是该好好整顿整顿了，不然真出了大事，悔之晚矣。”

她这话看似是打圆场，实则句句都偏向贾蓉。

将贾蓉的行为定义为“为家分忧”。

赵姨娘早己被贾蓉那番话吓得噤若寒蝉，瘫在地上，连哭都忘了。

贾珍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

看看气定神闲、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儿子。

再想想那高坐龙椅之上的皇帝和朝堂上如狼似虎的言官，最后那点不甘也化作了虚无。

他知道，他己经压不住这个儿子了。

这个他曾经随意打骂、不放在眼里的“逆子”。

如今己经成了能决定他生死荣辱的存在。

“哼！”

最终，贾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猛地一甩袖子，绕过贾蓉，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里屋。

“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一场风暴，就此消弭于无形。

贾蓉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他转身，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还瘫在地上的赵姨娘。

淡淡道：“赵姨娘，既然环兄弟病了，就该好生在屋里养着，莫再出来吹风了。”

说罢，他再不看一眼这满室的狼藉，转身踱步而出。

他走后，书房外的下人们才敢探头探脑地张望，交头接耳。

看向贾蓉背影的眼神里，除了原先的畏惧，又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敬服。

他们都明白，从今天起，这宁国府。

怕是真要换个说话管用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