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星烬余温

死寂。

比上一次更彻底、更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病房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的心头。

空气中残留着能量肆虐后的焦糊气息，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墙壁上蛛网般的龟裂纹路如同活物般疯狂蔓延，覆盖了大半墙面，触目惊心。天花板吊灯歪斜着，随时可能坠落。角落的金属推车扭曲变形，覆盖其上的防辐射隔离罩被无形的力量撕裂，如同破败的帆布垂落。

而推车上，那个锈迹斑斑的金属箱，箱体中央的凹痕中，那枚散发着幽邃黑光的戒指，此刻如同熄灭的炭火，彻底失去了所有光芒。戒指表面，一道细微却狰狞的灼烧裂痕，清晰可见。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一种耗尽力量的、冰冷的死寂。

病房中央。

苏砚如同破碎的瓷娃娃，软软地倒在病床上。氧气面罩内壁被喷溅的鲜血染得一片刺目猩红，雪白的枕套上也晕开大朵大朵怵目的血花。她的脸色不是苍白，而是一种失血过多的、带着死气的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胸口只有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起伏。监护仪屏幕上，那代表生命力的绿色线条，微弱地、断断续续地跳动着，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

“苏砚——！！！”

傅烬寒的嘶吼声，带着一种被撕裂灵魂般的绝望和恐惧，在死寂的病房里反复回荡，最终化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呜咽。他踉跄着扑到床边，高大的身躯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而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散架。胸口的绷带己被鲜血彻底浸透，暗红的颜色刺眼得如同死亡的宣告。缠着纱布的右手，因为刚才的撞击和挣扎，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新换的纱布，滴滴答答地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想触碰她，想确认她是否还有温度，想将她从那片刺目的猩红中拉回来。可他的手悬在半空，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他不敢碰！那面罩下的鲜血，那灰败的脸色，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他可能……再次失去她！就在刚刚，就在她为了关闭那个该死的漩涡而拼尽一切之后！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感官。世界在他眼前旋转、崩塌，只剩下病床上那个被鲜血包围、生命气息微弱到极致的影子。五年前那个雨夜的冰冷绝望，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狠狠咬住了他的心脏！这一次，比上次更痛！更绝望！

“医生！救她！救她啊——！！！”他猛地转头，布满血丝、如同恶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被能量余波扫倒、刚刚挣扎爬起的医护人员，嘶吼声带着毁天灭地的疯狂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医护人员被他的样子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扑到床边，手忙脚乱地进行急救。各种仪器再次连接，刺耳的警报声响成一片！

“血压骤降！”

“心跳微弱！室颤！”

“准备除颤！肾上腺素！快！”

“清理呼吸道！面罩全是血！”

混乱的指令和仪器尖锐的蜂鸣交织在一起，如同为垂死者奏响的哀乐。傅烬寒被强行推开，踉跄着退到墙边，背靠着冰冷龟裂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他死死地盯着被医护人员围住的病床，看着他们一次次用电极片贴上苏砚毫无血色的胸口，看着她的身体在电流冲击下微弱地弹起又落下，看着那些冰冷的液体被注入她的血管……

每一次操作，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脏上反复切割。他紧握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楚，却丝毫无法缓解灵魂被撕裂的剧痛。他不敢眨眼，不敢呼吸，仿佛只要一眨眼，那微弱的生命之火就会彻底熄灭。

时间在极致的煎熬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永恒。

“嘀……嘀……嘀……”

监护仪上，那断断续续、如同丧钟般的微弱心跳线，在又一次除颤和药物注射后，终于……稳定了下来！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濒死的断线状态！血压的数值也开始极其缓慢地回升！

“心跳恢复窦性！”

“血压回升中！40/60……50/70……”

“血氧饱和度上升！65%……70%……”

医护人员紧绷到极致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们快速地进行着后续处理，更换被血染污的面罩，清理血迹，调整药物流速。

傅烬寒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听到那稳定下来的滴答声时，如同被骤然抽去了所有力气。他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背靠着布满裂纹的墙根。胸口的剧痛、手臂的伤口、灵魂的疲惫……所有感官的闸门仿佛在这一刻才轰然打开，巨大的痛苦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崩裂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滑落，混合着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滴落在他染血的西装裤上。他抬起那只缠着纱布、血迹斑斑的右手，看着上面干涸和新渗出的血迹，看着自己小指上那道因为刚才灵魂共鸣而再次撕裂、渗血的陈旧划痕……

左手腕内侧那道疤痕的灼热感……苏砚腕间那道疤痕的共鸣……

在死亡威胁降临的刹那，那两道伤痕爆发出的、守护她的微弱力量……

傅烬寒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茫然，移向病床上再次陷入深度昏迷的苏砚。医护人员正在小心地擦拭她脸上的血迹，露出那张依旧灰败却不再被鲜血覆盖的脸。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灭顶后怕、刻骨心痛和一种更深沉、更柔软情绪的东西，如同藤蔓般缠绕住他破碎的心脏。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地上爬起。高大的身躯因为剧痛和虚弱而微微摇晃。他推开想要搀扶的周蔓，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重新挪到病床边。

医护人员己经完成了紧急处理，退开几步，紧张地观察着监护仪数据，不敢打扰。

傅烬寒站在床边。他不再嘶吼，不再疯狂。所有的风暴似乎都在刚才的绝望中燃烧殆尽，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弯下腰，动作因为胸口的剧痛而显得异常滞涩。他伸出那只未受伤的左手，指尖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极其缓慢地、如同触碰最易碎的晨露，轻轻地、轻轻地拂开了苏砚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几缕碎发。

指尖触碰到她冰凉汗湿的皮肤。那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温度，如同电流般瞬间击穿了他所有的伪装和坚强。

滚烫的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无声地滑过他布满血污和泪痕的脸颊，滴落在她苍白的额角。

他维持着那个俯身的姿势，额头几乎要抵上她的额头。滚烫的泪水混合着他粗重压抑的喘息，落在她的皮肤上。他看着她紧闭的眼睑，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唇瓣，看着她微弱起伏的胸口。

巨大的酸楚和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虚脱的庆幸，将他彻底淹没。他颤抖着嘴唇，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破碎嘶哑到极点的气音，一遍遍重复：

“别走……求你……别离开我……”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苏砚……砚砚……求求你……回来……”

没有回应。

只有监护仪平稳而微弱的滴答声，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

就在这时。

昏迷中的苏砚，那覆盖在干净氧气面罩下的、毫无血色的唇瓣，极其轻微地……嚅动了一下。

非常微弱。

如同蝴蝶翅膀的震颤。

但一首死死注视着她的傅烬寒，看得无比清晰！

紧接着，一声极其细微、带着浓重伤痛和梦魇般呓语的破碎气音，如同游丝般，从她唇齿间溢出，微弱地穿透了氧气面罩：

“……烬……寒……”

“……一起……”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暖流，如同熔岩般瞬间席卷了傅烬寒的西肢百骸！将他所有的冰冷、所有的绝望、所有的疲惫，瞬间焚烧殆尽！

她叫了他的名字！

她在昏迷中……在生死边缘……呼唤着他！

她说……“一起”？！

巨大的、从未有过的酸楚和一种被彻底击中心脏的柔软，如同最温暖的潮水，将他破碎的灵魂温柔包裹。泪水更加汹涌地滑落，他却再也感觉不到冰冷，只有一种灭顶的、失而复得的暖意！

他再也无法克制，极其小心地、用那只未受伤的手，极其轻柔地、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握住了苏砚那只冰凉的手。他的手很大，带着薄茧和血迹，却小心翼翼地包裹着她纤细的手指，试图将自己仅存的、滚烫的温度传递过去。

他低下头，将滚烫的脸颊，轻轻贴在她冰凉的手背上。高大的身躯在病床边蜷缩着，如同守护着最后星火的旅人。

病房里，仪器滴答。

角落里，黑戒死寂。

龟裂的墙壁下，傅烬寒紧握着苏砚的手，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濡湿她的指尖。

而昏迷中的苏砚，那灰败的脸上，在无人看见的角度，眉宇间那深锁的痛苦痕迹，似乎……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瞬。

如同寒冰初融。

如同星烬……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