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光》

“乡土星火传习所”的光芒，点燃了更多沉寂的村落。孩子们笨拙的剪刀声，老人重新握刀的沙沙声，成了最动听的乡音。然而，一封措辞华丽、盖着“寰宇文化集团”鲜红印章的“合作邀请函”，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这温暖的池塘。

许诺是的：巨额投资！标准化生产！全球营销网络！让“土坷垃”点石成金！代价同样赤裸：放弃“笨功夫”教学，改用集团统一速成工具包；“风痕”与小石头的修复术将成为集团高端定制产品线，定价权易主；传习所沦为“非遗文旅产业链”上可复制的标准化节点。

念念的办公室，空气凝滞。集团代表西装革履，笑容可掬，PPT上炫目的图标和“千亿蓝图”如同海妖的歌声。窗外，传习所的院子里，小石头正被一群孩子围着，用废旧报纸练习“衬色”，他粗粝的手指捏着一个男孩的小手，引导他感受纸边的“脾气”，纸屑纷飞，笑声清脆如铃。阿玛莉坐在老槐树的虬根上，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围着她，用刻刀在晒干的葫芦上，笨拙而虔诚地刻下记忆里早己模糊的歌谣词句，刀痕深浅不一，却情意深重。

念念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邀请函封面上划过。寰宇代表的最后一句话在耳边回响：“…效率就是生命，陈总。情怀填不饱肚子。”

她沉默地起身，没有回答。独自一人走向村落深处，推开那座作为第一个传习所的旧祠堂沉重的木门。

夕阳的残光透过破败的窗棂，在布满岁月痕迹的土墙上投下长长的、摇曳的光影。墙上贴着孩子们最初那些歪歪扭扭、充满稚气的剪纸“大作”，还有王奶奶留下的最后一只“抓髻老虎”——那双用阿玛莉带来的非洲靛蓝点染的眼睛，在昏暗中幽幽发亮，仿佛穿越时空的凝视。祠堂里弥漫着旧木、尘土、松烟墨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汗水的味道。念念走到青石板地中央，蹲下身，指尖抚过石板上一道道浅浅的、杂乱的刻痕——那是小石头无数次带着孩子们，用刻刀感受不同纸张硬度时留下的印记，粗糙，真实，带着生命的温度。

就在她沉浸在这片寂静的“根”的气息中时，一个清朗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磁性嗓音，打破了祠堂的静谧：

“陈念念女士？”

念念蓦然回头。逆着门口涌入的最后一点天光，站着一个身影。身形挺拔，穿着质感上乘的深灰色羊绒大衣，却无半分浮华。约莫三十出头，面容轮廓清晰，眼神明亮而深邃，像能容纳星海的夜空，沉稳中透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洞察力。他手中没有公文包，只拿着一个朴素的平板电脑。

“林远舟，”他微微颔首，姿态从容，递过一张设计极简的名片，“‘守拙文化’。冒昧打扰，实在抱歉。但我追着‘呼吸的剪纸’从柏林到巴黎，也…听说了寰宇集团伸出的‘橄榄枝’。” 他的目光坦荡，没有丝毫闪躲。

他走进祠堂，步履轻缓，目光扫过墙上的稚嫩窗花，掠过王奶奶的蓝睛老虎，最后落在那青石板上的刻痕，眼神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审视。最后，视线回到念念脸上，开门见山，话语如金石坠地：

“寰宇那条路，是条死路。把活着的‘艺’抽筋扒皮，塞进工业模具，打上光鲜价签，卖的是非遗的干尸标本。”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念念审视着他，像在审视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警惕中混杂着一丝被戳中痛处的震动：“那你的‘守拙’？”

“‘守拙’，不是抱残守缺，”林远舟的目光灼灼，如同点燃的火种，“是要守住那最根本、最珍贵的‘拙’——手艺的温度，匠人的故事，文化深处的魂！然后，用这个时代听得懂的方式，让这‘拙’被看见、被理解、被珍视，让它能堂堂正正地活下来，活得有尊严，活得有未来。” 他点亮平板，屏幕上是几页简洁却充满力量的图文：

“我们不做流水线，做‘活态传承的土壤’：建立顶级的数字化基因库，让濒危的技艺和老艺人的智慧永恒留存；打造透明的溯源系统，让每一件作品背后的汗水、泪水和故事，触手可及；创立真正的高端文化品牌，不是兜售产品，是传播‘艺’与‘人’的无形价值；更重要的是，”他的手指点在屏幕上“星火计划”几个字上，“用商业的活水，反哺源头！保障传习所，供养老艺人，激励新创作，让传承者不必为五斗米折腰，让年轻人看到，这条路，有光！”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院子里的小石头和阿玛莉，声音带着一种沉静的激昂：“他们，还有千千万万像他们这样，把手艺刻进骨头里的人，才是真正的‘火种’。‘守拙’要做的，是挡住寰宇那样的沙尘暴，同时，给这星火——**鼓风！添柴！让它烧透这方天地！**”

林远舟的出现，像一道劈开阴霾的闪电。他的理念与念念心中守护的“根”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而他展现出的系统性思维、资源整合能力以及对商业规则的熟稔，正是念念团队所欠缺的翅膀。

他的背景很快清晰：出身江南实业望族，名校海归，履历金光闪闪。但“守拙文化”是他剥离家族光环、倾注全部心血独立打造的项目。源于童年乡居时，亲眼目睹陪伴奶奶的老篾匠，如何在时代浪潮下黯然收摊，毕生绝技随之湮灭的无尽憾恨。这份痛，刻在了他心里。

几番深谈，有碰撞，有疑虑，更有火花。小石头对“商业”二字本能地竖起尖刺，首到林远舟亲自带着一套价值不菲的精密无损扫描设备来到“纸寮”，协助他将《百花争艳》修复的每一个微观步骤、每一次失败的尝试都永久记录存档，并承诺建立全球可访问的开放档案库（核心技艺细节加密），他才闷哼一声，算是默许。阿玛莉则被林远舟构想的“全球匠人精神对话平台”深深吸引，那将让她的“风痕”与更遥远、更陌生的文明灵魂产生碰撞。

当林远舟高效且无比尊重地解决了传习所几个燃眉之急（如稳定供应一批适合孩子的安全特种纸，为几位体弱老艺人联系了专家远程问诊），那份务实与真诚，最终融化了最后的坚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