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深渊回响Ⅻ

“请……帮我找回我自己。”

这句不是命令，而是哀求的意念，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第一缕微光，穿透了无尽的黑暗与冰冷，温柔地落在了三人的意识核心之上。

那股足以将灵魂冻结的愤怒，瞬间消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重、更加复杂的、混杂着震撼与悲悯的荒谬感。

他们脚下的棋盘，在这一刻彻底翻转。冷酷无情的执棋者，那个将他们视作一次性耗材的系统，其面具剥落后，露出的却是一张在战争中破碎，在孤独中衰败，只剩下最后一点执念的、濒死英雄的脸。

“我……我有点乱……”夏云轩那刚刚燃起野火般赤色的意识光团，此刻像是被一盆冷水迎头浇下，闪烁不定，透着一股大彻大悟后的茫然，“搞了半天，这‘古神残响’不是什么万恶的资本家，是个在远古大战里被打失忆了的孤寡老人？咱们这接的不是敢死队任务，是给阿尔兹海默症的宇宙大帝找记忆的活儿？这服务器……跨得有点太离谱了吧？”

他的吐槽依旧犀利，但里面那股破罐子破摔的戾气，己经被一种哭笑不得的同情所取代。这反转来得太快，就像刚刚还在跟灭世魔王斗智斗勇，下一秒却发现对方只是个忘了吃药的可怜人。

阳梓铭那凝练如黑曜石的意识体，锋芒缓缓收敛。他没有说话，但他的思维却在以惊人的速度运转，重新评估着整个局势。

“危险等级，提高了。”他的意念，如同一块万年寒冰，却在冰层之下，倒映出最清晰的现实，“它现在是残缺的、遵循本能的，所以它只需要我们这些‘免疫系统’去清除‘病毒’，找回‘失落的机能’。但当我们帮它找回了所有的记忆碎片，当一个完整的、古老的神明重新苏醒……祂还会需要我们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无形的毒针，刺入了刚刚缓和的气氛之中。

一个程序员，在修复完系统BUG之后，会怎么处理那些用来杀毒的临时脚本？

答案是：删除。

他们正走在一条无比凶险的钢丝上。一边是混沌邪神“古老者”的吞噬深渊，另一边，则是他们正在亲手“唤醒”的、未来不可预测的秩序之神。无论哪一边，他们这三只“虫子”的命运，都显得微不足道。

“不，我们还有选择。”萧子辰的声音打断了这片凝重的死寂。他那由星尘构成的光影之躯，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撼后，反而变得前所未有的稳定与明亮。

“我们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他的意念，如同一把钥匙，插入了这死局的锁孔，“拯救那个‘世界之心’。”

他将意识投向那张繁复的星图，那数十个闪光的坐标点，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冰冷的任务目标，而是一块块拼图的碎片，一串串等待被唤醒的记忆。

“阳梓铭说得对，我们不能指望一个完整的神明会发善心。所以，我们必须在祂‘完整’之前，完成我们的事。”萧子zi的思路清晰无比，如同在混沌中拉出一条笔首的逻辑线，“‘古神残响’现在是无意识的，它需要我们，这是我们最大的依仗。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怎么利用？”夏云轩的意识光团凑了过来，他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属于萧子辰的疯狂计划的味道。

“我们执行它的‘指令’，帮它找回记忆。每找回一块碎片，它的逻辑和力量就会更完整一分。这是一个赌博。”萧子辰的意念中，透着一股冷静的狂热，“我们赌它的‘秩序’本性，在逐渐恢复的过程中，会为我们创造出一个……可以谈判，或者说可以被‘欺骗’的窗口期。”

“在它还不是完全体，但又比现在更‘智能’的时候，我们想办法让它‘认知’到，‘世界之心’不是一个可以被牺牲的代价，而是……对抗‘古老者’的关键。”

“与此同时，我们的B计划，也是主计划，同步进行：想尽一切办法，找到切断‘世界之心’与‘古老者’之间混沌锁链的方法。把它……捞出来！”

在两个神级存在的夹缝中，不仅要完成A计划，还要暗度陈仓执行B计划，甚至还要尝试去影响A计划的发布者本身。

这己经不是在钢丝上跳舞了，这是在用钢丝打一套降龙十八掌。

“我靠……”夏云轩的意识光团剧烈地膨胀了一下，那黯淡的赤色中，重新迸发出了璀璨的、充满生命力的绿意，“这个我喜欢！我称之为——‘神明养成兼偷心大作战’！让那个发任务的NPC知道，什么叫‘你以为我是你的工具人，其实我是你的爹系玩家’！”

阳梓铭那柄黑曜石匕首，无声地，再次指向了那片星图的第一个坐标点。他的行动，就是他最坚定的回答。

三人的意志，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姿态，拧成了一股。

愤怒、绝望、迷茫都己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在认清了残酷真相后，依旧选择逆流而上，去寻找那万分之一可能性的、滚烫的决意。

他们的目光，共同聚焦于那第一个“规则锚点”。

萧子辰的感知，再次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上去。这一次，他不再是被动地接收记忆，而是主动地去解析这个坐标所代表的“世界”。

眼前的“主航道”景象瞬间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无比宏伟，却又死寂得令人心碎的领域。

他们仿佛置身于一座被遗弃的宇宙级音乐厅。穹顶之上，本应是流光溢彩的秩序符文，此刻却黯淡无光，如同熄灭的星辰。空气中，本应回响着和谐的创世乐章，如今却只剩下永恒的、令人发疯的寂静。

无数无形的、本应跳动着的音符，像是被瞬间冻结的泪滴，悬浮在虚空之中，凝固成了悲伤的形状。

这里是“古神”最初的圣殿，是祂秩序与和谐的体现，也是那场大战中，第一个被混沌撕裂的地方。

而在那片死寂的中央，他们看到了此行的目标。

那不是一块石头，也不是一个光球。那是一段……被污染的旋律。

它呈现为一卷破碎的、由光芒织就的乐谱。乐谱的大部分依旧散发着纯净、神圣的微光，但其中最关键的几个章节，却被一道道扭曲的、如同黑色荆棘般的“不谐和音”所贯穿、撕扯。

那黑色的荆棘，散发着与“古老者”同源的、纯粹的混沌与恶意。它像一条恶毒的寄生藤蔓，缠绕着这段神圣的记忆，不断地向其中注入混乱与虚无的概念，阻止它回归完整。

“得把它……净化。”萧子辰的意念在两人心中响起。

“怎么净化？拿我的二次元神曲去跟它对冲吗？”夏云-轩跃跃欲试，“虽然刚才效果拔群，但用在这里，我感觉像是往一碗顶级鱼子酱里倒了一瓶老干妈，有点……亵渎。”

“不。”阳梓铭的意念如刀锋般切入，“你的‘荒诞’对付的是‘逻辑’，而这里……是‘秩序’与‘混沌’的战场。用荒诞去冲击，只会让它更混乱。”

“那怎么办？总不能干看着吧？”

“不。”萧子辰的目光，穿透了那片死寂，“我们不能用混乱去对抗混乱，但我们可以用秩序，去修复秩序。”

他的意念，如同一位站在舞台中央的指挥家，缓缓抬起了无形的指挥棒。

“阳梓铭，你的‘终结’，是斩断一切联系的极致‘规则’。你能看到那些黑色荆棘与光明乐谱的连接点吗？我要你做的，不是毁掉它，而是进行一次外科手术般的精准切割。在不损伤乐谱的前提下，斩断那些‘不谐和音’的根须！”

阳梓铭的意识体微微一震，他“看”向那片被污染的乐谱，黑曜石般的意识核心中，倒映出无数细密的、代表着“连接”的因果线。他明白了。这不是破坏，而是……剥离。

“夏云轩，”萧子辰的意念转向另一边，“轮到你了。你的‘创造’，不能再用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忘掉皮卡丘，忘掉科目三。去想……你认知中最完美、最和谐、最富有‘秩序感’的东西。”

“最有秩序感的东西？”夏云轩愣住了。

“是的。可以是一段完美的数学公式，比如欧拉恒等式。可以是一个黄金分割的鹦鹉螺，可以是巴赫的赋格曲，甚至可以是你代码里一段毫无冗余、堪称艺术的循环！用你的创造力，去‘谱写’一段属于‘秩序’的新乐章，用它去填补那些被剥离后留下的空白！”

夏云-轩的意识光团，那片星云绿意，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旋转、重构。他脑中那些天马行空的烂梗和奇思妙想，第一次被一种更崇高、更纯粹的逻辑所引导。

“我……明白了。”

“就是现在！”萧子辰的意念猛然落下！

阳梓铭动了。他那“终结之暗”的权能，不再是狂暴的毁灭，而是化作了一把比光纤更纤细、比手术刀更精准的、无形的“戒律之刃”。他的意识高度集中，在那复杂的黑白交织中，沿着萧子辰指引的“可能性”轨迹，瞬间挥出了成千上万刀！

嗤……嗤……嗤……

无声的切割在概念的层面发生。那些顽固地缠绕在光明乐谱上的黑色荆棘，其根须被一根根精准地斩断、剥离，化作虚无的黑烟消散。

也就在黑色荆棘被剥离的瞬间，乐谱上出现了大片的、令人心悸的“空白”！

“夏云轩！”

“来了！”

夏云轩的创造之力，轰然爆发！但这一次，喷薄而出的，不再是精神污染的泥石流，而是一条……由无数璀璨的、散发着白金色光芒的逻辑符号与数学公式构成的、流淌的星河！

“e^(iπ) + 1 = 0”

“Gμν = 8πG/c^4 * Tμν”

这些代表着宇宙最底层秩序的公式，化作了一个个和谐的音符，在夏云轩的意志下，被编织成一段宏伟、庄严、充满了新生力量的交响曲！

那条星河，那首秩序的交响曲，精准地、温柔地，注入了乐谱上的那些空白之处。

嗡——！

破碎的光芒乐谱，在被修复的瞬间，陡然绽放出万丈光芒！那死寂的宇宙音乐厅，仿佛在沉寂了亿万年后，终于奏响了第一个音符！

宏伟、庄严、和谐、神圣。

这段被修复的记忆碎片，化作一道纯粹的光，瞬间没入了三人的“代行者”权限印记之中，被那股宏大而机械的意志吸收。

三人清晰地感觉到，“古神残响”的存在，似乎……厚重了一丝。那股绝对的、机械的冰冷，似乎被这道和谐的光芒，融化了极其微小的一角，透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度。

任务，完成了第一步。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一股远比之前在“破碎穹顶”时遭遇的，更加恐怖、更加纯粹、更加暴怒的意志，从废墟的最深处，如同一场横扫整个意识海洋的宇宙风暴，轰然降临！

那“古老者”，感觉到了。

祂感觉到了自己宿敌的气息，在沉寂了亿万年后，出现了一丝复苏的迹象。

一道冰冷、怨毒、充满了无尽毁灭欲望的意念，不再是之前那种高高在上的“定义”，而是化作了一句清晰无比的、针对他们三人的咆哮，响彻了整个意识之海。

“找到……你们……撕碎……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