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午夜十二点的隔间

周西傍晚，我把奶奶的平安符塞进羽绒服内袋，指尖触到那张泛黄的纸条，上面“三不”的字迹被冷汗洇得发皱。窗外的雨从凌晨就没停过，天气预报说今夜有暴雨橙色预警，可手机里的陌生号码却在六点整准时发来消息：“雨越大，她越清醒。”

玄关的镜子映出我苍白的脸，发梢还滴着冷汗。张警官的电话在半小时前被挂断，他说局里突然接到连环盗窃案，抽调了全部警力。“别去，”他最后那句话带着电流杂音，“等我明天陪你——”

但短信里的“她”等不及了。我摸出藏在抽屉深处的蝴蝶发夹，金属边缘还沾着档案室照片里的淤泥。三个月前奶奶葬礼那天，我曾在她床头柜发现这个发夹，当时以为是老人的旧物，现在才明白，这可能是解开一切的钥匙。

午夜十一点五十分，XX路的路灯在暴雨中忽明忽暗。公共卫生间的瓷砖外墙泛着水光，像某种两栖动物的皮肤。门口的“正在维修”牌子被风吹得哐当响，门缝里渗出的不是灯光，而是某种浑浊的青色光晕，混着浓重的腐水味。

手机显示十二点整时，卫生间的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门轴转动的声音里，混着细碎的哼唱——是《茉莉花》，尾音带着水泡破裂的“咕噜”声。我攥紧平安符，跨进门的瞬间，所有隔间的门突然同时弹开，金属门闩撞击隔板的声音像一串惊雷。

第一间是空的，第二间地板上有滩深色水迹，第三间——我的呼吸停滞了。

第三间隔间的马桶里堆满了长发，黑色的发丝缠绕着生锈的水管，在水面上漂成蠕动的漩涡。水面倒映着天花板的裂纹，裂纹里渗出暗红的液体，沿着墙缝滴在水箱上，发出“啪嗒”声。而水箱上，用同样暗红的液体写着三个字：“看镜子。”

我猛地转身，背后的穿衣镜蒙着层水雾。颤抖的手指擦过镜面，雾气下浮现出更多血字，字迹像活物般扭曲生长：“你奶奶骗了你”“她才是第一个看见我的人”“1987年6月15日”。

1987年6月15日，是寻人启事上那个姑娘失踪的日子。镜子里的血字突然渗出水珠，顺着镜面流成泪痕，我这才发现，镜子深处似乎有什么在动——是个人影，穿着蓝白相间的的确良衬衫，那是八十年代女学生常穿的款式。

“哒啦哒啦”的脚步声从头顶传来。我抬头望去，通风管道的格栅正在晃动，有湿漉漉的长发从缝隙里垂下来，发丝滴着的不是雨水，而是带着血丝的浊水。哼唱声越来越近，这次听清了歌词，每句结尾都多了个含混的“救”字：“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救……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救……”

平安符突然发烫，我摸出蝴蝶发夹掷向通风口。金属撞击声中，格栅“哐当”掉落，一个白色的身影从管道里坠下来，重重摔在瓷砖上。

是个女人，穿着破烂的白裙，头发遮住脸，右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她抬起头，我看见她膝盖以下的部位——那不是腿，而是半截泡得发胀的木桩，木桩上缠绕着己经褪色的红绳，绳头还系着枚硬币。

“替、替……”她喉咙里涌出气泡，腐烂的下唇翻开，露出齿缝间的水草，“替我找到……头……”

我后退半步，后腰抵在洗手台上。她爬过来的姿势像只受伤的昆虫，木桩在地面拖出暗红色的痕迹。当她的手抓住我的脚踝时，我闻到她身上混合着水草和福尔马林的气味——那是停尸间的味道。

“你是……那个失踪的姑娘？”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她的指尖抠进我的皮肉，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淤泥：“你奶奶……她拿走了我的头……”

闪电照亮卫生间的瞬间，我看见她脖子上的伤口——那是道整齐的横切口，皮肉外翻着，露出里面己经钙化的颈椎骨。1987年的失踪案，警方始终没找到尸体，原来她早就被分尸，头颅被藏在了某个地方。

“为什么是我奶奶？”我尖叫着推开她，发夹从口袋里掉出来，滚到她手边。

她抓起发夹，浑浊的眼球突然转动，盯着发夹上的蝴蝶纹路：“她……那天晚上……说要帮我缝补裙子……”腐烂的嘴角扯出可怖的笑容，“结果她拿剪刀抵住我的喉咙，说‘对不起，姑娘，我需要你的头发’……”

惊雷炸响的瞬间，卫生间的灯全亮了。我猛地转身，看见张警官举着枪站在门口，他身后跟着三个穿防化服的警察，手里抬着个金属箱。

“放下她！”张警官的枪口对准白衣女人，却不是对我。

白衣女人突然发出尖利的笑声，那声音像生锈的钢丝刮过玻璃。她抓起发夹刺向自己的颈椎伤口，暗红色的液体喷溅在镜子上，血珠里混着细小的白色颗粒——是骨灰。

“她不是人！”我跌坐在地，看着女人的身体逐渐透明，白裙化作水草般的絮状物，“她是鬼！”

张警官放下枪，示意防化警察打开金属箱。箱子里是个用红布包裹的头骨，头顶残留着几簇白发，发间缠着和我手中一模一样的蝴蝶发夹。

“1987年的分尸案，凶手用受害者的头发做假发贩卖，”张警官蹲下来，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压抑，“我们在你奶奶的老房子地窖里找到了这个头骨，还有三十年前的假发制作工具。”

雷声渐远，卫生间的腐味被消毒水冲淡。镜子上的血字己经消失，只剩下我脸上的泪痕。白衣女人消失前那句话在耳边回荡：“替我找到头……”原来她不是要找替死鬼，而是想让自己的尸骨完整。

张警官递给我一份泛黄的卷宗，照片里的奶奶穿着绿色军装，站在供销社门前，手里拿着把黑色的剪刀。卷宗备注栏写着：“疑似参与‘87年碎尸案，目击者称其案发当晚出现在卫生间附近，持有死者同款发夹。”

“你奶奶上周托人给警局送了封信，”张警官摸出个牛皮纸袋，“她说，如果她死了，就把这个交给最像当年那个姑娘的人。”

纸袋里是本破旧的笔记本，第一页贴着张泛黄的合影，奶奶搂着个穿蓝白衬衫的姑娘，两人脸上都带着八十年代特有的青涩笑容。照片背面是奶奶的字迹：“小芸，对不起，你的头在老槐树下面。我每天都能梦见你，梦见你问我为什么要那样做……”

暴雨停了，天边泛起灰青色。我握着笔记本走到卫生间外，老槐树的影子映在积水里，像具伸展的尸体。树下的泥土有翻新的痕迹，铁锹插在旁边，木柄上还缠着奶奶的蓝布头巾。

当铁锹挖到第十下时，碰到了坚硬的物体。扒开泥土的瞬间，我捂住嘴——那是个铁皮盒，里面装着颗己经白骨化的头颅，眼眶里卡着片碎玻璃，正是当年供销社的镜子碎片。

手机在这时响起，是陌生号码。我接起来，对面传来电流杂音，夹杂着模糊的女声：“谢……谢……”那声音不再含混，而是带着释然的轻颤。

张警官的手搭在我肩上，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我看着老槐树在晨风中摇晃，突然想起奶奶讲鬼故事时，总爱用蒲扇指着月亮：“人心里有愧，鬼就会缠着你，首到你还清债。”

原来她不是在讲鬼故事，而是在忏悔。那个被分尸的姑娘叫小芸，是奶奶的工友，两人因为一顶假发的订单起了争执。奶奶用剪刀误杀了她，为了掩盖罪行，才编造了“卫生间闹鬼”的传说，却没想到，愧疚让她后半生活在了真正的“鬼故事”里。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照亮头骨上的蝴蝶发夹，我听见身后的卫生间里传来水流声，像是有人在认真地梳洗头发。这次没有恐惧，只有绵长的叹息——有些鬼，从来都住在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