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极光

飞机降落在凯夫拉维克机场时，苏知还望着窗外灰蓝色的黎明出神，七月的冰岛正值极昼，连午夜都浸在稀薄的阳光里。

下飞机时邢岫自然而然地拿出一条羊毛围巾，绕着他脖颈缠了两圈，用温热的掌心覆住他冻得发红的耳尖。

苏知还瑟缩了一下，就听见邢岫笑了笑：“怎么，我会咬人？”

他是想要调情，可惜苏知还因为时差的原因有些发懵，满脸“壮士何出此言”，不解地看向他。

邢岫有些无奈，替他将围巾末端掖进衣襟，然后习惯性的摸了摸他的侧脸。

走过廊桥，进入机场大厅，地热烘得人发困。

邢岫替他拖过行李箱，滚轮在光洁的地面上划出细响。

男人边走边问：“要不先去酒店睡一觉？”

他说话时侧着头，苏知还盯着他露在围巾外的脖颈发呆，首到邢岫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才惊觉回神，终于感觉到自己真的到了遥远的异国他乡。

最终是没睡，两人决定首接去雷克雅未克港口。

车载暖气开得足，苏知还蜷在副驾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间睡不踏实，感觉到邢岫替他调整了座椅靠背。

再次睁眼时，雷克雅未克的港口己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咸腥的海风混着冷雨扑在脸上，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清晨五点的雷克雅未克港口飘着冷雨，苏知还裹紧防水冲锋衣站在栈桥上，看邢岫和渔船船长用冰岛语流利交谈。

不知邢岫说了句什么，他微微垂着眼，船长却突然拍着膝盖大笑，布满皱纹的手指戳向灰蒙蒙的海面：“Ha elska tig。”，转头冲苏知还挤眼，“like the old Viking lovers.”

最后这句他听懂了。脸颊骤然发烫，幸好冰冷的空气早把皮肤冻成深红，邢岫转头时只看见他鼻尖凝着的水珠，伸手替他擦掉：“脸红什么？”

他们在海上待了两天，回程的越野车刚拐上 1 号公路，挡风玻璃上碎银般的雨珠突然被阳光穿透。

苏知还戳着邢岫的腰，问出忍了两天的问题：“你们那天到底在说什么，他那么高兴？”

邢岫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侧过脸时漂亮的眼睛里盛着整片极光似的绚烂：“维京战士会带着爱人出海，他说我们很像要去私奔的维京人。”

这下苏知还的脸更红了，却再也没有冰冷的空气遮掩。

辛格维利尔国家公园的裂谷里，他们跟着向导徒步了三小时。岩层在脚下裂出深邃的缝隙，像大地睁开的灰蓝色眼睛。休息时苏知还突然拽住邢岫的背包带，朝岩缝深处指去 —— 一只北极狐幼崽正踮着脚学步，雪白的绒毛沾着苔藓，歪头打量这两个闯入者的瞬间，突然一溜烟钻进地热裂缝，只留下蓬松的尾巴尖扫过岩石的残影。

最难忘是在维克镇的夜晚。民宿老板把他们错认成度蜜月的情侣，房间里铺着深红玫瑰，桌上摆着红酒和蛋糕。

邢岫正要点燃蜡烛的刹那，整座黑沙滩突然极光漫天，淡绿色的光带在墨色天幕上缓缓舒展。

他们在极光中拥吻，海水退潮的声音里，苏知还听见自己心跳比浪涛更响。

旅行的最后一站是布迪尔黑教堂。

玄武岩墙面在雪原里像一块凝固的夜色，尖顶刺破铅灰色的云。

苏知还站在教堂门前，想到三十年前，父母本想在这里度蜜月，却终究没能踏上这片土地，心里百感交集。

阳光穿透云层时，邢岫突然单膝跪在台阶前。

古老的木地板发出一声轻响，惊飞了停在十字架上的渡鸦。

男人展开丝绒盒，里面躺着一枚素圈戒指。

“三十年前这个位置，” 邢岫让人沉醉，“你父亲本该在这里求婚。”

苏知还差点被脚边的火山石绊倒。

“这就是你说的‘顺路过来看看’？” 他眼眶发烫，却咧开嘴笑，主动伸出左手。极昼的阳光穿过彩窗，在戒圈上折射出细碎的彩虹。

三十年前未完成的梦，被掰成了五颜六色的糖屑，碎在眼前的戒指上。

在回雷克雅未克的路上，邢岫突然拐进市政厅停车场：“既然要圆传统，就圆得彻底些。”

登记处工作人员看着两个英俊的亚洲男孩，笑着递过表格：“需要见证人吗？”

签字笔悬在证书上方时，苏知还突然转头：“当年偷翻我父亲手账时，你不止偷了手账本吧？是不是还偷了什么别的东西，怎么连求婚计划都研究透了？”

邢岫一只手握着钢笔在纸上划出流畅的弧线，另一只手紧紧握着苏知还戴着戒指的左手，但笑不语。

一切尽在不言中。

返航的飞机冲破云层时，苏知还望着舷窗外渐远的冰川，身旁邢岫的吻落在他眉心。

三十年前就该抵达的那场雪，终于穿过时光，落在了该落的地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