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 章 镜头

灰雾公馆的走廊像一条巨大的、腐烂的食道。空气里那股子湿漉漉的霉味，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一个劲儿地往我鼻孔里钻。我死死攥着手里那台尼康F3，冰冷的金属外壳是我此刻唯一的锚点。取景框就是我的盾牌，我的武器，是我在这片能把人逼疯的混沌里，维持最后一点清醒的工具。记者？呵，现在就是个拿着相机的猎物。但记录的本能，像刻在骨头里的诅咒，甩不掉。

“都警醒点，”前面传来张远压低的嗓音，像砂纸在刮擦。他手里警用手电的光柱劈开浓稠的黑暗，像把钝刀。“第三天了，‘规则’可不会迟到。”他另一只手就没离开过腰间的枪套，那枚警徽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像块墓碑。王莉紧挨着他，我看得见她揪着衣角的手指关节都发白了，眼神像受惊的兔子，在走廊两侧那些空荡荡的画框上扫来扫去，好像下一秒就会有什么东西从空白的画布里爬出来撕碎她。

本能压倒了恐惧。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举起了相机。眼睛贴上冰凉的取景框，手指扣动——“咔嚓！”

快门声在这死寂里炸开，刺得我耳膜生疼。刺目的闪光撕裂黑暗的瞬间，我全身的血液“唰”地一下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成了冰碴子。取景框里，张远和王莉身后的墙壁……根本不是空的！

一个模糊、扭曲的“人形”，像融化了一半的蜡像，紧贴在他们影子重叠的地方。它没有脸，脑袋的位置是一团疯狂蠕动、纠缠的灰黑色“虫子”！一条不成比例、细长得诡异的胳膊，末端是闪着寒光的、尖锐的骨刺，正悄无声息地，朝着王莉的后颈伸去！

“后面！！”我喉咙像是被铁钳夹住，嘶哑的吼声冲破了束缚。

张远的反应快得不像人。他猛地拧身，拔枪、抬手电，强光柱像标枪一样狠狠扎向那个位置！光柱穿透了那团灰影。它就像被强风吹散的烟雾，“噗”地一下溃散、消融在空气里，只在斑驳的墙壁上留下一片颜色更深、湿漉漉的污迹，像一块丑陋的伤疤。

“什么东西？！”王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睛死死钉在那片污迹上，仿佛它随时会重新凝聚成怪物。

“没看清？我拍到了！”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撞得肋骨生疼。我低头，手指因为激动和恐惧控制不住地颤抖，迫不及待地点亮相机屏幕——刚才那惊悚绝伦的一幕，清晰地凝固在小小的液晶屏上！灰影、蠕动的虫头、致命的骨刺、伸向王莉脖颈的意图……证据！这是我们在这疯狂游戏里抓住的第一根救命稻草！

下一秒，异变像冰冷的毒蛇缠上了我的手腕。

照片上，那团构成头颅的蠕动“灰虫”，突然齐刷刷地——转向了屏幕外的我！一股冰冷、滑腻、带着强烈恶意的触感，毫无征兆地缠上了我的右手腕！像有无数条看不见的水蛭，正拼命地往我的皮肉里钻！我闷哼一声，差点把相机扔出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怎么了？”张远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来。

“没…没事。”我强行把涌到喉咙口的酸水咽下去，飞快地瞥了一眼屏幕。照片上的灰影恢复了静态，但一种被毒蛇盯上的、冰冷刺骨的恶意，隔着屏幕，死死地锁定了我。手腕上那湿冷的触感消失了，留下一种钻心的、深入骨髓的麻痒，像有东西在皮肤底下爬。规则！那个该死的规则在我脑子里尖啸：**拍摄到“不可名状之物”后销毁相机！**

销毁？这记录着真相、记录着威胁的唯一证据？这双我赖以生存、洞悉世界的眼睛？这比我命还重要的伙伴？

“给我看看。”张远的手伸了过来，语气不容置疑。王莉也紧张地凑近。

我的手指死死抠住相机的棱角，指甲几乎要嵌进橡胶蒙皮里。理智在尖叫：扔掉它！规则就是血淋淋的警告！但记者骨子里的血在烧——真相！揭露它！传播它！这是我的武器，是我对抗这片疯狂的唯一依仗！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肺叶都在抗拒这污浊的空气。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才控制着手臂，极其缓慢地把相机递向张远。就在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即将碰到冰冷机身的刹那——

“滴答。”

一滴冰冷、粘稠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在我手背上。腥气刺鼻，像铁锈混着腐烂的血。

我猛地抬头。

天花板上，那片灰影消失的地方，不知何时晕开了一大片深褐色的、不断扩散的水渍，像一块丑陋的胎记，又像一个正在渗血的伤口。又一滴浑浊、散发着浓烈铁锈腥味的粘液，正从那污渍的中心缓缓凝聚、拉长、坠落。

“滴答。”

这一次，精准地砸在了张远伸出的手背上！

“操！”张远触电般缩回手，用力甩掉那恶心的液体。被粘液沾到的皮肤，瞬间泛起一片死气沉沉的灰白，像被漂白水泡过的相纸。他惊怒交加地瞪向天花板，脸色难看至极。

“跑！”我喉咙里挤出这个字，像在喷火。三人再没有丝毫犹豫，转身没命地朝着走廊更深的黑暗冲去。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公馆里疯狂回荡，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像无数个鬼魂在追赶。

狂奔中，我忍不住再次低头看向怀里的相机屏幕。那张照片……在奔跑的颠簸中，它变了！

原本凝固的灰影，它的“头”——那团蠕动的灰虫——微微侧了过来。它正对着屏幕外的我，裂开了一道无声的、充满纯粹恶意的缝隙！那不是笑容，是深渊裂开的入口！手腕上那刚刚平息一点的麻痒感，骤然升级为无数根钢针的攒刺，顺着小臂疯狂蔓延，疼得我眼前发黑。

我咬紧牙关，几乎把牙龈咬出血，把相机更紧地、更绝望地搂在怀里，像抱着一颗随时会把我炸得粉身碎骨的炸弹。销毁？还是保留这来自地狱的影像？规则的警告像冰锥凿着我的脑子，而相机屏幕上，那张灰影无声裂开的“嘴”，在奔跑的剧烈晃动中，仿佛……在一点点放大，一点点向我贴近……

冰冷的汗珠顺着我的太阳穴滑下，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疼。我喉咙发干。我他妈知道，那鬼东西不仅仅在照片里！它正沿着镜头，沿着这凝固的死亡瞬间，向我爬来！我的选择？要么做个记录真相的死人，要么变成下一个被镜头吞噬的祭品。公馆深处，一片死寂中，我似乎、不，我清晰地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

“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