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烬棠香

暴雨冲刷着兰陵别院的青瓦，我跪在倾倒的棠梨树下，指尖陷进的泥土。

萧璟的剑鞘挑起树根处松动的砖石，玄铁冷光映着地底露出的乌木匣角。

阿依慕的银发在电光中泛着寒芒，她腕间骨铃随逼近的脚步震出催命般的碎响。

"这棵树底下埋的可不是寻常物件。"

我故意用金簪划破掌心，血珠滴在乌木匣的螭纹锁扣上，"七年前棠溪夫人临终前，往树根浇了三坛掺着砒霜的烈酒。"

萧璟的玉扳指叩在木匣边缘，暗纹恰与他腰间玉佩相契。

当锁扣弹开的瞬间，泛黄的《山河边防图》裹着腐臭气扑面而来——那是我父亲笔迹，每处关隘标注却都被朱砂篡改成死穴。

"狼头峡的兵力部署..."他指尖划过洇开的墨迹，"与上月北狄突袭路线分毫不差。"

阿依慕的弯刀突然劈向木匣，翡翠碎片中迸出半枚青铜钥匙："这是我王兄的私库秘钥！"

她碧色瞳孔锁住我流血的掌心，"上面沾的狼毒草汁，只有北狄巫医会调配！"

我踉跄着扶住残树，任暴雨冲刷腕间翻卷的皮肉。

这伤是今晨故意被铁枭的暗器所伤，毒液渗入血脉的灼痛让我想起七年前那场大火。

父亲的书房在烈焰中坍塌时，母亲将这把钥匙塞进我襁褓，青铜纹路烙在胸口的疤至今未消。

"沈姑娘对这毒倒是熟悉得很。"萧璟突然攥住我手腕，玉扳指压着跳动的脉搏，"两个时辰前，裴夫人刚用同样的毒断了气。"

地窖方向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当我们冲进密室时，顾清砚正将染血的宣纸塞进袖袋，他脚边躺着柳瑟瑟逐渐僵冷的尸身。

女尸腕间的守宫砂鲜红欲滴，与心口插着的北狄骨刀形成诡谲对比。

"下官追踪北狄暗桩至此。"

顾清砚的狼毫笔尖还滴着墨，宣纸上绘制的却是兰陵布防图，"不料柳姨娘突然暴毙..."

阿依慕的骨铃骤然震响。她扯开柳瑟瑟的衣襟，腰腹处狰狞的刀疤暴露在烛光下——那是北狄死士去除狼头刺青的痕迹。我瞥见顾清砚瞬间苍白的脸色，他藏在袖中的左手正攥着半块翡翠玉佩，纹样与柳瑟瑟颈间挂着的残玉严丝合缝。

五更天的梆子声穿透雨幕，我跪在刑部停尸房验看柳瑟瑟的胎尸。

青鸢的银针挑起一团漆黑血肉："这胎儿足有六月，却浑身长满鳞甲。"她蘸取污血在宣纸勾勒，"像极了北狄传说中的狼毒胎。"

萧璟的剑鞘突然挑开我衣襟暗袋，染血的密函飘落在地。火漆印上残缺的螭纹正与他玉佩相合，展开的信笺却用北狄文写着："朔月之夜，棠梨开时。"

"这是三皇子府中的信笺。"我抚过纸缘金粉，"上月皇后寿宴，三殿下用此纸誊抄过《金刚经》。"

阿依慕的弯刀在此时劈开棺椁，赫连朔的尸身随棺盖倾翻而出。他心口插着的金簪突然滚落，簪头螭纹缺角处沾着暗褐血渍——与顾清砚衣摆的墨迹如出一辙。

暴雨渐歇时，林挽星的星盘在观星台碎裂。流萤摸着满地玉珠喃喃："紫微移位，天狼犯境..."她空洞的眸子转向东南，"顾大人身上...有血光。"

我站在乱葬岗的新坟前，洛阳铲撞上硬物的瞬间，腐臭味混着异香扑面而来。

棺中三百具尸骨皆穿棠溪军软甲，每具骸骨的右手骨都缺了无名指——那是父亲麾下死士的标记。

"这些是七年前的尸体？"顾清砚的嗓音发颤，他腕间银链缠着的狼牙坠子正在滴血，"但当年羽林卫上报的是焚尸灭迹..."

突然响起的破空声打断话语。我旋身避开暗箭，箭簇钉入墓碑的刹那，流萤的惊呼从林间传来。

当我们追至悬崖边，只见她盲眼望着虚空："东南方，有故人归来。"

子夜时分，我潜入太医署的案牍库。火折子照亮尘封的接生录，永隆元年七月初七的记录页竟被撕去半张。残存字迹潦草写着："棠溪夫人产双生子，女婴心脉缺损..."

窗外忽起脚步声，我慌忙将誊抄的残页塞进暗袋。

翻窗逃离时撞进带着沉水香的怀抱，萧璟的玉扳指压着我后颈："沈姑娘在找这个？"

他晃着半页染血的脉案，朱砂批注赫然是父亲笔迹："留女去男，以全忠义。"

暴雨复又倾盆，我跪在棠溪旧宅的废墟里。

青鸢递上密报："当年接生婆还活着，她说夫人诞下的是龙凤胎..."碎瓷片割破掌心，血滴在残碑的"棠溪"二字上，竟渐渐显出暗藏的北狄符文。

阿依慕的骨铃在此时震碎夜幕。

她举着火把立在山崖，银发间别着朵枯败的棠梨花："沈照雪，你可知赫连朔心口的金簪..."

火焰舔上她手中的襁褓残布，"沾的是他亲妹妹的血！"

惊雷劈裂古树时，顾清砚的狼毫笔坠入悬崖。

他望着深不见底的渊壑轻笑："原来我才是那个该被舍弃的..."

纵身跃下的瞬间，林挽星撕心裂肺的哭喊荡开雨幕，她腕间银链缠着的浑天仪碎片，正映出我锁骨下逐渐显现的狼头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