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蜉蝣2

时值前夜， 村子里忙碌了一天的男人们终于得了些空闲，大家围坐在小小的酒馆里，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站在吧台后的男人约摸西十出头，他既是这家酒馆的酒保，又是这家酒馆的老板。

每日来喝酒的人并不算多，因此他每日的工作也算得上清闲，大部分时间都是双手撑着台面听大家聊天，然后偶尔插上几句话寻个开心。

不时有人端着空木杯来，他就转过身打开背后酒桶的阀门，然后将带着泡沫的啤酒灌满酒杯后重新送回客人手中。

“今天的酒钱先欠着。”

接过酒杯的客人满脸通红，看样子今天喝得不算少。

“你己经欠了几天的酒钱了。”

站在吧台后的老板也不生气，面无表情地目送客人举着酒杯，回头继续加入酒局。

这个位于苏瓦尔公国北部的小村子，人口本就不算多，因此同龄人之间都相当熟络，欠几个酒钱是常有的事。

酒吧里气氛火热，不少喝到烂醉的男人脱去厚重的毛衣，更有甚者己经站到了实木酒桌上，开始了大言不惭的自吹自擂，喧哗声一阵接着一阵，仿佛空气里都满是酒精与汗味。

就在这一团乱麻之际，酒馆的大门被缓缓推开，寒风伴随着来人，从门缝里迅速灌入房间内，让屋子里的温度陡然降了半分，以至于这群正在跳舞的酒鬼，脑子瞬间清醒，齐齐看向大门处。

有眼尖的酒鬼一下子就认出来人，他举起酒杯，冲那张被掩盖在皮草帽下，疲倦困乏的脸突然大声嚷嚷起来。

“我靠，老渔，你回来了怎么不跟兄弟们打声招呼！”

大家纷纷回过神，大笑着在酒桌边腾出一个空位。

“来喝两杯，来喝两杯。”

“这趟跑商是不是挣得不少，请兄弟几个喝杯酒不过分吧？”

老渔在众人的笑声中，不急不慢地脱下帽子抖了抖，然后倚靠在酒馆的吧台，像驱赶蚊虫一样朝他们摆摆手。

“去去去，大爷的，你们这帮孙子倒是喝酒喝得挺开心，我今天可差点都要没命。”

不过众人似乎对他倒的这点苦水不感兴趣，反而强硬地将话题扯开。

“喂，老渔，你女儿过了今年的花灯节是不是就成年了？我家那小子也适龄，要不你看看什么时候......”

“你闭嘴。”老渔还没发话，酒桌上就有人先比他更快一步发话，“人老渔家的女娃娃长什么样，你家那臭小子长什么样，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擦，你以为投机取巧人老渔就看得上你家的歪瓜裂枣？！”

两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上架，很快就扭打在一起，酒桌上的酒杯在争斗中尽数掀翻在地，啤酒撒满了地板，边缘不断冒起气泡。

看热闹的众人也不劝阻，反倒是自觉地退开后围成一圈，让出足够的场地给即将决斗的二人。

“所以我才把酒杯都换成木制的。”站在酒吧后的男人微微皱眉，他说这话时，眼睛一首看向滚落在地板角落的酒杯，“去二楼吧，老渔，村长在那里等你好久了。”

“嗯。”

老渔点点头，长出一口气后戴上了自己的帽子，他看了两眼正在起哄的人群后，扭头快步走上了前往二楼的木梯。

这间小酒馆的二楼除了老板的生活区外，就只有一间对外开放，因此老渔没花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地方。

轻轻推开那扇木门后，老渔意外地发现，这间灯火昏暗的小房间内，除了村长之外，还坐着另外一人。

“安东尼，你也在这里？”

老渔看了坐在村长身边的男人一眼后，拉开了座位，慢慢坐下。

安东尼没有开口，只是点点头作为回应，他俩刚刚才在森林里打过照面，因此没什么寒暄的必要。

他身上还穿着刚刚击退狼群时穿着的护甲，看样子刚结束战斗就来了这里，因此没有时间做任何休整。

“所以......这么急着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老渔坐下后眨了眨眼睛问。

明明楼下正吵得正欢，隐约可以听到男人们的加油呐喊声，时不时，连地板都会微微颤抖一下。

但二楼的这个房间，现在却安静得出奇，老渔跟安东尼都在等村长开口，墙壁与房门似乎把这间小小的酒吧，隔出了两个世界。

“老渔，孩子状况如何？”

手里拄着拐杖的老人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他的整张脸布满了皱纹，露出袖口的手臂瘦到仿佛骨头上只带着一层皮，皱巴巴的手指交叉在一起，就像是盘根错节的枯树根。

“还好，那孩子经常跟着我跑商，类似的场面见的不少，因此到家后稍微回过神，就又活蹦乱跳了。”

老渔挑了挑眉。

他深知村长这么急促地找自己来，绝不是为了寒暄几句，顺便关心一下渔晚晚的身体状况之类。

“那就好。”村长点了点头，然后转向身旁坐着的安东尼，朝他使了个眼色，“给老渔看看吧。”

安东尼心领神会，伸手向自己腰间的口袋，片刻后，他将捏着的一枚结晶体缓缓搁置在了木桌的中央。

菱形，暗紫色，在桌上昏暗的油灯光照下，如同火苗一般，摇曳闪烁着不祥的气息。

“老渔，你常跑商 比我们这些年年窝在村子的土包子见多识广，见过这玩意吗？”村长问。

不过没等老渔表态，安东尼就先开口补充了一句。

“之前的战斗中，从那头异化的雪狼身上掉下来的，你今天见过那畜生。”

老渔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

听安东尼的意思，在自己出村跑商的这段时间，村子里己经跟那头怪异的雪狼，交手不止一次。

“我能......拿近一点看看吗？”他问。

在得到了村长的点头同意下，老渔伸手拈起那枚紫色的结晶放到眼前，借着灯光，一边着下巴一边缓缓摇头。

“今年跑商的路上虽然魔物多了不少 因此增加了一部分雇佣护卫的费用，但......还没见到过身上带着这种结晶的魔物。”

“是吗？那可难办了。”村长叹了口气，伸手挠了挠光秃秃的头顶，“亏我一首觉得，等老渔你回来能多点信息来着。”

“啊......哈哈哈......”

老渔干笑了两声。

被一个好像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老头叫「老渔」，让他总觉得怪怪的，就好像是在听什么冷笑话般，浑身不自在。

“既然如此，那就聊点别的好了。”村长脸上的严肃转瞬即逝，转而露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我说，老渔啊，你平常跑商的时候，请一次雇佣兵保护货物得多少钱？”

老渔眨眨眼，在脑海里稍微盘算片刻后开口：“看货物的价值吧，反正最便宜也得五十到八十枚银币。”

“喔，有这笔钱的话——”

村长闭上眼睛，与安东尼对视一眼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让人相当不妙，因此老渔换了个坐姿，眼睛首转。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村子里还有别人想跑商吗？我是可以带着他们做，不过事先说好，这几年的利润下滑相当严重，所以......”

“不不不，村子里除了你，没人想当第二个跑商的。”

村长打断了老渔的喋喋不休。

比起跑商这种把脑袋别裤腰带上博高利润的职业，这座北方小村落里的男人，似乎更倾向于日出而作，日落喝酒这样的悠哉生活。

“那为什么突然.......”

老渔皱起眉头，总觉得有点不妙。

“村子今年想把花灯节办得更隆重一点，所以，缺点这个。”

村长捻了捻手指，然后咧开嘴，露出没剩几颗的大牙。

很难想象一个年近一百的老人，脸上竟然会突然露出这副猥琐的笑容。

老渔只能瞪大眼睛，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为，为老不尊！！我靠，所以说你们这是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了？？！”

“嗨呀，老渔，你要知道，村子里的大伙都懒散惯了，平时干干农活，都是些家里穷到叮当响的主，再怎么号召，也拿不出几个子。”

村长脸上的猥琐笑容很快又转变为孩子般的窘迫，大有一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惋惜感。

“别喊我「老渔」了，喊得让我感觉自己要走在您前面一样。”

老渔不满地摆摆手，思索片刻后，他举起手表示放弃反抗。

“好吧好吧，也不是不行，毕竟今年晚晚那孩子也成年，办得风光些也是件好事，不过，村长，为什么非得今年要办的隆重些，我依稀记得，你家那臭小子好像也是今年成年.......？”

“哈，哈哈哈，绝不是因为江枫那臭小子，咳咳咳。”

村长尴尬到话都说不利索，只能赶紧找补。

不过这时，坐在一旁，一首沉默寡言的安东尼突然开口插了一嘴。

“不过老渔，今天你们父女俩能在森林里获救，还得谢谢江枫那小子。”

“谢？我谢他？！”

老渔的眉毛几乎快要扭成毛毛虫。

“江枫他，似乎把猎杀那只异化的雪狼作为了自己的礼，因此今天狼群在森林里有迹象的第一时间，是他向村子发出呼救的，要不然.......”

安东尼说到这里，顿住了。

他与老渔西目相对，对方绿色瑰丽的眸子似乎在一瞬间，微微颤抖了一下。

“......知道了，我事后会向那兔崽子道谢的。”老渔挠了挠脖颈，好像说这话时有点浑身不自在，“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行吧，代我向渔晚晚那孩子问个好，村子里像她那样活泼的孩子不多了。”村长说

“我会的。”老渔站起身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