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转机1

“左一点左一点！”

“过了过了！往回来一点，往回来一点！”

村长仰着头，语气越来越急躁，以至于到最后，干脆将拐杖举起，当做指挥棒来用。

在他面前，江枫正托着数米长的竹竿，竿顶的巨大花灯在风中摇摇欲坠，好像下一秒就要脱离掌控。

“这东西.......太.......太重了！根本不好把控！”

江枫咬牙切齿地说话，好像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

他举着这玩意己经快十分钟了，双手几近脱力，双腿也是止不住地打颤。

“就这个位置，就这个位置，对，挂上去！”

村长突然提高了声音的分贝，看样子好像是终于在高处的长绳上，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位置。

但江枫对此持怀疑态度。

因为这老家伙在平日里，无数次对着树桩语重心长地开腔：“江枫啊，以后出了村子就没人照应你啦，到时候想家了随时回来。”

也无数次对着椅子拍腿大笑，说：“江枫啊，你小子看不出还有点练剑的天赋。”

这种人己经老到，在一米以内都人畜不分，现在怎么可能隔着三五米，看清花灯的具置！

话虽这样讲，但江枫实在是有点吃不住力，只能照他所说的，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后，勉强将竹竿上的沉重花灯送上长绳，然后长长舒一口气。

「啪！！！」

还没等他完全放松下身体，脚踝处就好像被什么实心的硬物击中，刺痛感如闪电般顷刻间袭来，让江枫有点管理不住自己的表情，整张脸都略微扭曲。

“都告诉你位置了！怎么还挂歪了！！”

身后的村长佝偻着腰，手里攥着拐杖，有点不出意料地冲江枫发起脾气。

“靠！我早就说了，你老眼昏花就别来指挥现场了！”江枫有点无力地反驳。

“还在嘴硬......”

比起江枫的抗议，村长显然还是更相信自己的眼神一点，于是话说一半就继续抄起了拐杖。

好在这时，坐在一旁撑着脑袋的渔晚晚开了口：“村长，现在花灯的位置就是您刚刚说的位置哦。”

有了这位富商之女的撑腰，村长的语气转瞬间缓和了下来。

“喔，晚晚啊，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这样吧，不过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从江枫开始挂灯笼的时候就己经坐在这里了好吗。”渔晚晚托着下巴叹了口气，“村长，您眼神不好就配副眼镜吧。”

“好，好。”

老头讪笑着摸了摸脑袋，摆出一副孙子模样。

对于花灯节最大出资者的女儿，他老人家的姿态简首快要低到尘埃里去，颇有一副给资本当走狗的觉悟。

前倨后恭，一把年纪了脸皮还是厚到江枫都自愧不如，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捡起落在脚边的竹竿，准备投身于下一项工作。

花灯节近在眼前，这条村子的主干道上此刻正忙得火急火燎。

各家各户的屋檐下拉着彩线，它们在半空中纵横交错，仿佛在村子的半空结成了一张大网，网上挂着数不清的琉璃色花灯，而江枫刚刚挂上的，正是这其中最大的一个。

由于今年的规模远超常年，所以村子里的村民几乎是倾巢而动。

会些手艺的壮年男人在道路中央搭建商铺框架，女人们则穿梭于街道里，三五一群，准备着节日里需要的食材与其他物料。

大家的脸上都挂着笑意，看来对于即将到来的节日，都抱有很大的期待。

然而就在这一片仿佛乐谱般和谐的氛围中，突然就冒出来一个杂音。

有个莽撞的家伙正不断撞开人群，脚步慌乱着首冲向这里，尖叫声与询问声伴随着他行动的轨迹绵延起来，让不少正在工作的村民们停下手中的活，转而投来不安且好奇的目光。

这美好的气氛似乎被搅得一团糟。

“村长！村长！不好了！”

一个穿着护甲的男人跌跌撞撞而来，他挤开江枫站到村长面前，但由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撑着膝盖半天也没能再完整说出一句话。

看打扮，应该是留在村口戒备的卫兵。

江枫相当识趣，扛着竹竿就准备离开，他对于大人们之间的聊天并不感兴趣，坐在一旁的渔晚晚眼见江枫有离开的意思，便也从路牙子上站起身，拍了拍裙摆准备随他一齐离开。

只不过就在这时，西面八方的人群汇聚了过来，刚刚还在忙碌的众人，看样子对于这点小小的骚乱相当关心。

吃瓜人群之多，以至于将他连着渔晚晚一起，牢牢地按在在卫兵身边，连半步都动弹不得。

“什么事这么慌张？”

村长眼见面前的护卫脸色缓和了不少，这才幽幽开口。

村子里大部分的劳动力此时都参与进节日的筹备中，甚至村子卫队的护卫们都分散出来一批，塞进了零零碎碎的工作中，只留有一小部分人在村子外围警戒，这个时候来报，看样子不会是什么好事。

“雪狼！那个异化了的雪狼带着新的狼群来了！”

护卫刚一开口，周围就一片哗然。

对于这个不知何时出现，又不知为何一首萦绕在村子周边的白色幽灵，大家多多少少都有耳闻，时至今日，村子里的卫队似乎也没能在战斗中将其抹去，着实是个麻烦的对手。

“安东尼呢？让他赶紧带着还在筹备节日的护卫们.......”

村长捏着拐杖准备发号施令，但话说一半突然感觉有人在猛扯他的袖口，顺着那只手臂转头看去，他正对上江枫的脸。

一张，眼睛里似乎写满了“坚毅”二字的脸。

“让......让我也去吧！”江枫开口道。

“别胡闹了，眼下事态紧急，我承认你小子有点剑术上的天分，可是实战......”

“让我去吧！那家伙是我盯上的猎物！所以无论如何我也要亲手葬送它。”江枫这次说得很决绝，“我没有时间再等了。”

村长一时有点愣住了。

十数年前，自从江枫的父母在一场意外中身亡，这个孩子就被他留在了自己身边。

印象里，他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一个人孤单地活着，好像自始至终没什么欲望。

他很少笑，也很少哭，只有偶尔大人们牵着受伤的孩子上门讨要说法时， 才会站在自己身后，扯着裤子歇斯底里地反抗。

除此之外，就再也没从他身上看到过太多的情感波动，今次这样决绝地提出自己的要求，好像十几年来，还是头一遭。

“请，让我跟着一起去！”江枫看村长似乎是在发呆，以为没听清自己的话，于是他便重复了一次自己的诉求。

不过这次回应他的不是村长，而是站在他身边的渔晚晚。

少女蹙着眉，一脸担忧的模样，开口便顺着村长的意思说下去。

“江枫，太危险了，我见识过那只雪狼，它不太一样，它.......”

“既然想去的话就去吧。”

“诶？村长？！”

渔晚晚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面前的老头子，刚刚还以为他跟自己是同一个战线的士兵，怎么话都没说完，丫就当叛徒了？！

于是她咬了咬嘴唇，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悲愤表情后，就仰起头赌气般再也不说话了。

“反正过完花灯节你也成年了，正要出村当冒险家的话，迟早要面对魔物，现在还有安东尼在，要安全得多。”

村长也不理睬渔晚晚的小脾气，她是花灯节最大赞助者的女儿，但若谈及江枫的话，自己的话语权无人能比。

“......谢谢。”

江枫有点难以置信，脸上少见地露出惊喜神色。

“安东尼应该正在刷油漆，跟他打声招呼然后赶紧去村口集合吧。”

说到这里村长瞥了眼渔晚晚。

眼见这事转眨眼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少女便只能收了那副幽怨的神情，转而看向江枫。

“注意安全。”她开口说。

“嗯。”江枫开口答。

......

村子的卫队准备间里，十数人正风风火火地穿行于其间。

平日里，大家只需要套上软质的外盔甲后，于武器存放处拿取自己的武器就可以前往集结，备战时间最多几分钟。

但今天委实不太一样。

就在几分钟前，这里的大部分人，还在村子里的主干道上忙碌，为了方便劳作，穿什么装束的都有。

因此，现在这间小小的准备房间里，随处可见甩落的汗巾与锤锯等工具，来回的换装让所有人的作战准备时间大大加长，因此抱怨声不绝于耳。

安东尼在人群中穿行，一只手插入自己的长发，将耷拉在额前的微卷长发捋至后脑，然后走到江枫面前，把一套看上去有些磨损的盔甲丢在他手中。

“我的上一套护甲，对你来说尺寸可能有点大，不过很耐造，防护很好。”

他边解释边将自己的长发扎好，以保证这玩意在战斗中不阻碍到视野。

江枫点点头，道声谢后就开始学着周围护卫们的动作，有样学样地把自己扣到护甲里。

他看着眼前忙碌的安东尼，没由来地想要开口搭话。

“安东尼叔叔，你好像不是村子里的人吧？为什么会在村子里当护卫队的队长？”

不同于江枫的悠哉悠哉，安东尼此刻好像没什么聊天的兴致。

他正奋力的剥离着束脚工装裤，那上面满是各色油漆点，看样子刚刚做的是上色那部分工作。

“被村长那老狐狸留下来的，当年我只是要在村子里短暂停留几日，某一天晚上喝酒喝到了断片，第二天睁开眼时，村长那家伙捏着长长的账单告诉我，说我在酒馆喝了十几桶上好的佳酿，如果付不起钱，就选择在村子里留下来当卫队队长，当然，工资可谈。”

“.......你完全可以报警给那老东西送走。”江枫有点无语。

虽然村子里的孩子不到成年不能喝酒，但他因为帮村长跑腿，去过几次村子里的小酒馆。

酒馆的酒架上清一色地放着用木条钉成的酒桶，那东西用锤子嵌进阀门后，容量足够三五个酒鬼喝上一晚。

如果安东尼能在一夜时间内喝完十几桶，那江枫就有点怀疑这家伙在基因上比起人类，是不是更接近水桶一点了。

不过这事的始作俑者既然是村长干，那听起来倒也合理，毕竟前几年，这家伙不用拐杖走路时，还常常翻别人的裙底。

至于为什么现在不翻了？也许是因为他自己也知道，以现在的身体状况，应该挨不住小姑娘实打实的一巴掌了吧......

不过很快，胡思乱想的江枫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

“所以安东尼叔叔，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村子短暂停留呢？”

这是个位于公国北部的小村子，小到连名字都没有，流浪商人甚至不会把这里当做商路的终点，换句话说，是个穷乡僻壤的地方。

这里的村民大部分目不识丁，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就连去最近的冒险家协会，都要走上大半天的路程。

而且村子周围几乎没什么像样的魔物可供讨伐，当时作为冒险家的安东尼，可以说完全没有来这里的理由。

“嗯，理由吗？”

正在穿戴盔甲的安东尼突然愣了下，片刻后他弹了弹腰间挂着的冒险家身份牌，开口道。

“因为我的妻子在讨伐魔物时死了，听传闻说亡者的灵魂最终会前往北地，并在那里得到最终的安息，所以我就来到了这里。”

他说这话时，语气没什么变化，但江枫就是觉得有些淡淡的伤心藏在话语里。

“您的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很喜欢笑的女孩子，只可惜当时我们比较穷，连张像样的照片都没有。”安东尼说到这里短暂地叹了口气，然后将话题扯开，“倒是你，江枫，我也有问题想问你，你想要成为冒险家的理由，绝不是什么‘要去见见世面’吧？”

“不然呢？还能有什么理由？”

江枫一下子就紧张起来，看来自从上次在训练场短暂聊过天后，这个话题就被对方记在心里了。

话题这东西，有的就像是过眼云烟，就算没聊完下一次也不会再被提起，而有的就好像是存档，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可以像游戏一样重新读档。

江枫就是把跟安东尼的上一次谈话话题当做了过眼云烟，而安东尼不一样，他看起来似乎对此很感兴趣，于是现在读了档。

“让我猜猜，是因为......那个整天缠着你的可爱女生是吗？”

“.......”

江枫虽然不承认，但他自己都感觉脸己经有点发烫。

安东尼瞥了一眼，暗叹一声“心思全写在表情上”之后，便笑笑继续说下去。

“他的爸爸是个商人，在这个村子里属于有钱人，自然不肯把女儿嫁给你这样一穷二白，连家都没有的臭小子，那么有什么快速的办法能够做到与她身份相配呢？”

安东尼说到这里，伸出两根手指。

“一般想来也就两个路子，一是同样学着去跑商，但江枫你根本没有启动的资金对吧？那么显而易见，就只剩下了最后一条：去成为冒险家。”

如果说跑商是件利润与风险并存，那么冒险家就算得上是刀尖舔血。

不过与之相对的，不少高危险任务所带来的报酬，远比数趟跑商所带来的利润多，不少顶尖的冒险家都在过着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的悠闲生活。

因此想要在短时间内达到与商人之女地位对等，这是最好的捷径，同样也是最危险的捷径。

难怪江枫这家伙会在训练课上那么卖力，难怪会想着亲手猎杀那只异化的雪狼，好在加入冒险家协会时，第一时间提高自己的等级。

所有的计划都走在最极限，花费时间最少的一步。

至于为什么，大概是渔晚晚过了今年的花灯节，就也成年了的缘故吧？渔晚晚的老爹一首想让她早点成家，这事在村子里几乎人尽皆知。

“不是......不是因为渔晚晚。”江枫小声地反驳。

毕竟自己现在就是个跟在公主后的老奴罢了。

“我可没说人家女孩子的名字，哈哈哈哈哈哈！江枫，你可太好懂了！”

穿戴完所有装备的安东尼突然大笑起来，他伸出手，将江枫的一头细软黑发搓成了鸡窝。

“喜欢耀眼的女孩又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虽然有点不爽，但江枫又无济于事，只能愤愤伸出手，将安东尼落在自己头顶的宽大手掌拍落。

“好了，装备穿戴完就赶紧出发，时间可不等人。”

安东尼大大咧咧地毫不在乎，他走在江枫身前，在路过武器架时，随手将写有自己名字的长剑拿下，紧接着从一堆闲置武器里抽出一把短刀丢给江枫。

“接下来，可就是真刀真枪了，这次记得保护好自己的脑袋。”

江枫接过短刀，掂量了几下手里不同于木剑的真家伙后，咽了咽口水，郑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