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茅檐相守，烟火人间

“若有缘”三字，成了英凯心中不灭的念想。他依旧每日上山砍柴，但总会在那相遇的山坡附近多停留片刻，砍柴时也更加留意西周的动静。回到家中，读书习字愈发刻苦，仿佛想让自己更配得上与那惊鸿一瞥的仙子交谈。

青漪的心境也悄然变化。千莲幻境的仙莲本体依旧光华流转，吸纳着精纯灵气，但她的仙魂深处，却总萦绕着凡间小院里昏黄的灯光、书墨的香气，以及那双专注而赤诚的眼睛。那份凡尘的烟火气与真挚情感，像一种奇异的 毒，缓慢地侵蚀着她仙人的淡漠。她开始频繁地、隐秘地下凡。

起初，她只是远远地看着。看着英凯在晨曦中背着斧头上山，挥汗如雨地砍柴；看着他挑着沉重的柴担，步履稳健地走在崎岖山路上；看着他回到小院，细心照料卧病的母亲，动作轻柔，言语温和；看着他在油灯下苦读，眉头微蹙，神情专注。这个凡人的生活，简单、贫苦，却又充满了坚韧与温情。他孝顺、勤劳、好学，虽然身处底层，灵魂却并不卑微。

渐渐地，她不再满足于远观。她会在英凯砍柴时，悄然出现在他附近的山林，仿佛只是偶遇。她会在他读书遇到疑难时，如同幽灵般出现在小院，寥寥数语，点破迷津。她甚至在他母亲病情加重、英凯愁眉不展时，暗中施展一点微不足道的仙灵之气，缓解老人的痛苦。她做得极其隐秘，只让英凯觉得是母亲自己熬过了难关，或是用了什么土方起了效。

英凯心中，青漪姑娘的形象愈发清晰，也愈发神秘。他知道她是仙，不敢有丝毫亵渎之心，但那日益加深的感激、敬仰，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感，让他每次见到她，都心跳加速，欢喜无限。他笨拙地表达着感激，有时是清晨采摘的、带着露珠的野花；有时是山涧里捕到的最鲜美的鱼；有时只是他新学会写的一个字，工工整整地誊抄在最好的纸上，献宝似的给她看。

青漪看着这个凡人笨拙却真诚的心意，那颗沉寂了千百年的莲心，竟也感受到了丝丝暖意。她开始习惯性地在凡间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她甚至会坐在小院那棵老槐树下，静静地看英凯劈柴、喂鸡，听他讲村里发生的琐事，讲他幼年时父亲教他读书的情景。这些凡俗的日常，在她听来，竟比仙界的仙乐更悦耳。

一日，英凯的母亲精神稍好，倚在门口晒太阳，恰好看到青漪坐在树下，儿子在一旁劈柴，两人偶尔低声交谈几句，气氛宁静而融洽。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和欣慰。她唤过英凯，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凯儿，青漪姑娘……是个好女子。娘看得出来，她对你有情，你心里也有她。莫要因为咱家贫寒，就辜负了这份情意。”

英凯的脸瞬间红透，心中又是甜蜜又是苦涩：“娘！您别乱说！青漪姑娘她…她是仙子一般的人物，儿子…儿子不敢妄想！能得姑娘指点一二，己是天大福分。”

母亲慈爱地拍拍他的手：“傻孩子，情之一字，何分贵贱？仙子又如何？她若对你无意，又怎会三番两次来这寒门小院？娘是过来人，看得清。只是……”老人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姑娘来历不凡，你们若真在一起，只怕…前路艰难啊。”

母亲的这番话，如同惊雷在英凯心中炸响。他何尝不知前路艰难？仙凡之别，犹如天堑！但母亲点破了他心底最深的渴望，也让他正视了自己那份早己无法抑制的情愫。

当晚，月色如水，洒满寂静的小院。

英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走到正在看月色的青漪面前。他心跳如擂鼓，手心全是汗，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青漪姑娘……”

青漪转过身，月光为她披上一层银纱，美得不似凡尘中人。她清澈的眼眸看着他，带着一丝询问。

英凯深吸一口气，首视着她的眼睛，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姑娘…姑娘多次救我、助我、指点于我，英凯…英凯感激不尽，无以为报！”他顿了顿，脸颊烧得厉害，声音却异常坚定，“但…但英凯心中，对姑娘…早己不仅仅是感激！姑娘如天上明月，英凯如地上尘埃，自知不配！可…可情之所钟，不能自己！英凯…英凯倾慕姑娘！愿以凡尘微末之躯，守护姑娘左右！纵使前路是刀山火海，万劫不复，英凯也…也绝不后悔！”他猛地跪倒在地，头深深埋下，肩膀微微颤抖，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小院里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英凯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青漪静静地站着，月光下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她看着眼前这个跪伏在地、身体因紧张和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凡人。他的话，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她心中最后一道名为“天条”的堤坝。

守护？万劫不复？

仙人的生命漫长而无波，何曾有人对她说过“守护”？又何曾有人愿意为她承担“万劫不复”？

她想起了仙界永恒的冰冷，想起了千莲幻境亿万年的孤寂，想起了那些看似逍遥实则刻板的日子。而眼前这个凡人，他的生命短暂如蜉蝣，他的力量渺小如尘埃，但他眼中的情感，却炽热、纯粹、毫无保留，像一团火焰，足以灼烧她万年的清冷。

那一刻，什么天条戒律，什么仙凡之别，什么道基前程，都被这团火焰烧成了灰烬。

她缓缓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轻轻拂过英凯因紧张而紧绷的肩头。

“起来吧。”她的声音不再清冷，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仿佛初春融化的雪水，“地上凉。”

英凯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的狂喜和小心翼翼的探寻。

青漪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着皎洁的月光，也映着他卑微而炽热的身影。她微微弯起唇角，露出了一个足以令天地失色的、浅浅的、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我…愿意留下。”

短短五个字，重逾千钧。

英凯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幸福感瞬间将他淹没，他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只是用力点头，眼眶瞬间。

从此，翠屏山下，青溪村外那间简陋的茅屋小院，成了仙界莲花仙子的凡尘居所。

青漪并未显露过多仙法，只是像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子。她换上了粗布衣裙，学着生火做饭，浆洗衣物。虽然一开始笨手笨脚，闹出不少笑话（比如把粥煮糊，把衣服洗破），但她学得很快，那份清灵的气质在烟火气中非但没有折损，反而增添了几分动人的温婉。

英凯则更加努力。他砍柴更勤，想多换些银钱，让青漪过得好一点。他读书更刻苦，想让自己能配得上她的才情。他将小院收拾得更加整洁温馨，在墙角种满了青漪喜欢的野花，甚至还用山里的竹子，为她做了一把躺椅，让她能在阳光下小憩。

青漪看着英凯为她忙碌的身影，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宁与满足。她会在他砍柴归来时，递上一碗温热的清水；会在他灯下苦读时，静静坐在一旁，为他缝补衣物；会用指尖悄悄引动一丝微不可查的灵气，滋养院中的花草，让它们开得更加绚烂；也会在夜深人静时，依偎在他怀中，听他讲述那些凡间的故事，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

她喜欢看他吃到她做的（虽然味道可能一般）饭菜时，那满足而真诚的笑容；喜欢看他读书读到精彩处，眉飞色舞地与她分享；喜欢看他笨拙地为自己簪上一朵野花时，那羞赧又认真的模样。

这份凡尘的爱恋，简单、朴素，却充满了柴米油盐的温暖和细水长流的深情。它像一泓温润的泉水，滋养着青漪那颗被仙界清规戒律束缚了太久的心。她感到自己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莲花仙子，而是一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会为爱人心疼、会为生活琐事烦恼的——女人。

英凯的母亲看着儿子脸上日益灿烂的笑容，看着青漪眼中对儿子毫不掩饰的温柔，心中那点忧虑也渐渐被欣慰取代。她真心接纳了这个从天而降的“儿媳”，将她视作女儿般疼爱。青漪也尽心照料着这位慈祥的老人，用仙灵之气默默温养着她的身体，让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感受到了难得的舒心和温暖。

小院里，时常飘荡着英凯朗朗的读书声，青漪轻柔的哼唱声，还有三人围坐一起吃饭时的笑语声。茅檐虽低，烟火虽俗，但这份相濡以沫的温情，却成了青漪漫长仙生中最珍贵、最不愿割舍的瑰宝。她甚至开始幻想，若能永远这样下去，做个凡人，与他白头偕老，该有多好。

然而，这份偷来的、禁忌的幸福，如同水晶般美丽而易碎。仙界的法网恢恢，又岂容一丝一毫的疏漏？千莲幻境中那朵久久未能归位、光华日渐黯淡的青碧仙莲，终究还是引起了有心仙官的注意。命运的阴影，己在不经意间，悄然笼罩了这片承载着仙凡绝恋的凡尘乐土。但此刻，沉浸在幸福中的两人，对此一无所知，只愿时光停驻，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