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石径斜·质问

第一百四十九章 石径斜·质问

叶寻舟只觉得，这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脑中炸开。

他该如何言说呢？

就说……

自己乃是濯影卫校尉，还兼任监察江原道的御史？

可……这身份并非同谁都能言说。

苏择珩在京城时本就与叶寻舟相识，二人知根知底，自然无需相瞒；在宛遥县时，他为了审问并处理封五郎，向县衙展露身份乃是无可奈何；至潞合，申佰祥是早已看出了一二，且他又曾在远京为官，还是于刑部任职，为了打探廖书妤的消息，也为了让他莫将乔染秋几人曾于申府下榻之事说出，叶寻舟掂量判断过后，告知身份，是交易、也是施压的手段。

但乔染秋不同，她才是真正自由闲散的江湖客，叶寻舟怎可能愿她被牵扯入这朝堂阴谋之中？

更何况他的身份若要同乔染秋解释，一句两句根本解释不清楚。

“你以为你不说，我便什么都猜不出吗？”正想着，叶寻舟听到乔染秋再次开口，“你的武功如此高强，根本不可能是一朝一夕所练就，治疗外伤的药，你应该很熟吧？否则也不可能轻轻容易便靠着残渣余味断出，我师父用的药里，都有哪几味草药。我说得可对？”

叶寻舟听罢，沉默了许久，最后缓缓点了点头：“是。”

“所以你也并不是因为喜欢语文和历史，便能作诗作词——潞合中秋的灯会上，你就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作出那诗；在申佰祥府上，你替我做解卦诗，甚至还刻意简化了词句。这一切，都是因你早在这大祈学过诗书文章，是因你早就知道，诗词该如何作，是不是？”

又是片刻沉默后，叶寻舟开口：“是。”

“严小花在宛遥县时曾经给过我两枚铜板，但尚在严万山家中，我师兄就已经寻到了两枚铜板，所以实际上其中两枚属于你，对不对？在织林县县衙，我们从牢中离开时，真正打出暗器制服了狱卒的，其实也是你？”

“是。”叶寻舟又点点头。

“在申佰祥府上时，你独自去见申佰祥，并非是为了问你那帕子的事情吧？你和他说了什么？他又是为什么能允你知晓申家之事、还允你在府上探查？”

这一次，叶寻舟没有言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后，乔染秋似是终于失去了耐心，又开口：“你的武艺，应当远在封五郎之上，在严万山的小院中，只要你想，完全可以在保证自己毫发无伤的同时，让我避开他的攻击。可是你没有。你为什么要使苦肉计？为什么要骗取我的信任？！”

叶寻舟依旧没有言语。

乔染秋这次甚至都未等太久，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问道：“制住封五郎后，你突然说要去方便，应当也是在骗人吧？你许久未归，也定不是因扯到了伤口，你到底去做了什么？之后你主动提出要一起前往报官，又是为了什么？报官如此顺利，和你又是否有关？报官当日夜里，在宛遥的客栈中，你曾独自行动，你说自己是去了县衙，捐献银钱给严万山购置棺椁，那也是假的吧？彼时你又是去做了什么？还有，你对这里如此熟悉，能文能武，总不可能连骑马都不会，在织林县时，离开前两日，你自己一个人跑出去，根本不是为了去学骑马、购置马匹，对吗？你去做了什么？”

叶寻舟还是沉默着，但内心却已有了些许松动。

桩桩件件，经由乔染秋细数，时间已然回溯到了织林。她人聪明，许多蛛丝马迹都能记得清晰，任由她天马行空地猜测，会不会……还不如直接回答呢？

只可惜乔染秋并没有给叶寻舟太多时间思考，抬眼看了他的表情片刻后，她轻笑了一声：“你应该知道，在很早以前，我就已经开始怀疑你的身份了——

“我刚遇见你，不过试探了一句，装神弄鬼之人是否有可能是你，你便能立刻分析线索和现状，为自己脱罪；在冯亘府上，你同他说的话，既卖了惨，还把他捧上了天，根本就是滴水不漏；你我刚被捕，我都还未反应过来，你就已能利用监察御史向那抓人的县尉施压，面对质疑和危险，你的表现皆是从容不迫、安置若素；之后查案，你还能抓住不少康夫人和康鹭言话中的漏洞，进行问询，甚至一眼便能看能出卧岚山庄中的机关和异样。

“再之后便不用我多说了，寻常赶路、生存、与人交，于你都没有任何难处，你甚至自己展露出了自己能文能武、懂得药理知识一事。你身上衣服的料子这么好，又揣着那么多银钱，便是用的帕子，都是出自远京柯秀坊，我知道，你的身份根本不可能简单，而你执意不说，像我这样生长于乡野、没爹没娘的丫头，也确实猜不到。

“眼下我只问你，你是早便穿越了过来，还是不曾丢失、抑或是很快就恢复了原主的记忆？！”

说到最后时，乔染秋是仰着头，直视着叶寻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叶寻舟知道，这个问题他不能再回避、也不可再拖延了，想了想，他终是犹犹豫豫地小声开口：“我……不曾恢复原主的记忆，确实是早便穿越到了这里。”

“多久了？”

“十三年……”

“十三年？”乔染秋似是觉得好笑，分明蹙着眉头，嘴角却是扬了起来，露出了个并不太好看的笑，“比我久那么多！穿越前你便是当真十八，如今也不能管我喊‘阿姨’了吧？！”

“对不起……”

“所以你心理年龄到底是多少？大学期间的记忆，你是当真没有了吗？”

“不是……”叶寻舟道，声音比之前又更小了些许。

“为什么？！”乔染秋的声音猛地增大，眼睛也瞪得，闪着若有若无的泪光，质问道。

叶寻舟下意识便想开口，可话刚到嘴边，他却突然意识到，乔染秋不止是在问，他为什么骗她自己失忆了。

是以他犹豫了。

断崖式分手的理由，如今解释，又能解释得清吗……？

乔染秋……又会信吗？

但叶寻舟隐约知道，这才是乔染秋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也是叶寻舟最能回答的问题。

只可惜乔染秋似乎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叶寻舟的欲言又止，很快又换来她一声叹息：“也是，当年我连你人都找不到，如今又怎可能问得到一个答案呢？我换个问题——你能不能告诉我，在卧岚山庄和我师父交手的，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