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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锈骨囚牢
地底深处,时间早己锈蚀腐烂。空气里悬浮着肉眼可见的尘埃,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细碎的砂石,刮擦着喉咙深处。没有光,绝对的黑暗是这座囚牢唯一的主宰。燕翎盘膝坐在冰冷的石地上,铁链从她脚踝处的镣铐延伸出去,深深嵌入身后斑驳潮湿的墙壁。十年了,这块石头浸透了她汗水、血水的气息,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带着一种绝望的熟悉。
黑暗中,只有她自己身体内部的声音被无限放大。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心脏每一次沉重地搏动都撞击着胸腔,带来一阵窒息的闷痛。但最清晰的,是骨骼深处传来的、永无休止的呻吟。那不是寻常的酸痛,而是像有无形的、带着锯齿的细针,沿着每一寸骨头的表面缓慢而坚定地刮擦、钻凿。一种深入骨髓的酸涩,一种缓慢侵蚀的腐坏感,正从她的西肢百骸弥漫开来。
这便是“锈骨诀”的代价。这门被世人唾弃、视为自毁的邪功,是她十年囚徒生涯唯一的选择,也是唯一的武器。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紧咬的牙关中溢出。黑暗中,燕翎的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脊梁。皮肤之下,那些潜藏的、蛛网般的暗红色纹路骤然变得滚烫灼目,仿佛有熔化的铁水在血管里奔流!它们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下疯狂游走、蔓延,勾勒出骨骼狰狞的轮廓。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了烧红的炭块,五脏六腑都在被看不见的烙铁灼烫、撕扯。她感觉自己的骨头正在从内部一点点崩解、粉碎,化为腐朽的、带着血腥铁锈味的渣滓。
汗水瞬间浸透了她单薄褴褛的衣衫,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又被体内透出的灼热蒸腾起白汽。她死死抠住身下的石板,指甲在粗糙的石面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首至劈裂、翻卷,渗出血珠。腥甜的血腥味混着铁锈的气息在口腔里弥漫开来,这味道她太熟悉了,几乎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
恨意!必须要有恨意!
她强迫自己睁开眼,尽管眼前只有永恒的黑暗。但黑暗无法阻挡她脑海中翻腾的血色画面——冲天的烈焰,扭曲了整片天空,将黑夜烧成炼狱的猩红;凄厉绝望的哀嚎,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交织成令人灵魂撕裂的死亡乐章;刀锋撕裂血肉的噗嗤声,骨头被硬生生劈断的脆响;一张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孔,在火光中定格,然后被浓烟吞噬……那是萧家的灭门之夜。而她的父亲,燕云狂,那个手持滴血长刀、在火光中如同魔神般狂笑的背影,是这一切惨剧的缔造者。
“萧烬…” 这个名字从她齿缝间挤出,带着血的腥咸和刻骨的冰寒。那个将她囚禁于此十年,如同驯养野兽般逼她修炼这蚀骨邪功的男人!他是萧家唯一的遗孤,是这场血海深仇的复仇者。他是她所有痛苦、所有绝望、所有深入骨髓恨意的源头!
“恨他…恨他…恨他!” 她无声地嘶吼,一遍又一遍,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唯有这汹涌澎湃的恨意,才能像滚烫的油注入濒死的火堆,瞬间点燃她枯竭的气力,压过那几乎要将她灵魂都碾碎的痛苦!丹田之内,一股阴冷暴戾的气息被强行唤醒,如同蛰伏的毒龙,沿着被锈骨诀强行打通的、充满撕裂感的经脉疯狂运转。每前进一寸,都带来新的、撕裂般的剧痛,但随之而来的,是身体深处涌起的、令人战栗的狂暴力量!
黑暗中,她周身仿佛燃起无形的血色火焰,空气被激荡起微弱的涟漪。骨骼深处那令人牙酸的呻吟声变得更加密集、刺耳,如同无数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摩擦。新的、更加繁复诡异的暗红色纹路,带着熔岩般的光泽,从她的脊椎根部如同活物般向上攀爬、蔓延!所过之处,皮肤剧烈地抽搐、隆起,仿佛有异物在血肉之下钻行。这是锈骨诀第三重的征兆——锈纹入髓!一旦这些如同诅咒般的纹路彻底覆盖整条脊椎,蔓延至颅骨,她的力量将迎来一次质的飞跃,而她的生命,也将如风中残烛,离彻底崩解更近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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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嗒…嗒…”
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穿透地牢死寂的黑暗和厚重石壁的阻隔,清晰地敲打在燕翎的耳膜上,也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破了由痛苦和恨意构筑的混沌壁垒。
来了。他又来了。
燕翎弓起的身体骤然绷紧,如同嗅到危险的野兽。她猛地收束起体内翻腾不息、几乎要破体而出的阴冷内力,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那些刚刚还在灼热蔓延的暗红锈纹,如同受到惊吓的毒蛇,迅速隐没回皮肤之下,只留下皮肤表面不自然的、病态的苍白和细微的抽搐。她低下头,让纠结缠绕、沾满污垢汗渍的长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也遮住了眼中瞬间爆发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与刻骨冰寒。只有紧握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提醒着她保持这虚假的、濒临崩溃的平静。
脚步声在厚重的铁门外停下。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缓慢转动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嘎吱——”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一条缝隙,昏黄摇曳的火光迫不及待地涌入,瞬间撕裂了地牢内长年累月的、令人窒息的绝对黑暗。
光芒刺痛了燕翎久未见光的双眼,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瞳孔剧烈收缩,以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明。然而,她的视线并未投向光源,而是死死锁定在门口那个逆光而立的高大身影上。
火光跳跃,在他身后拉出扭曲晃动的巨大阴影,如同择人而噬的妖魔,瞬间填满了整个狭小的囚室,带来沉重的压迫感。他站在那里,像一尊冰冷的、由仇恨铸就的铁像。火光勾勒出他深刻而冷硬的侧脸线条,紧抿的薄唇没有一丝温度,深陷的眼窝里,那双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目光沉静得可怕,穿透火光与黑暗的距离,精准地落在燕翎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有审视,如同屠夫打量待宰的牲畜,带着一种令人血液冻结的漠然。
萧烬。
燕翎的呼吸瞬间停滞,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心脏,又在下一秒冻结。十年了,这张脸无数次出现在她最深的梦魇里,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无边的血海与刻骨的剧痛。此刻,他就站在门口,真实的、带着地牢外冰冷空气的气息,将她从自虐般的修炼地狱拉回更残酷的现实。恨意,如同沉寂的火山被瞬间引爆,在她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咆哮,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封锁喷薄而出!皮肤下刚刚平息的锈纹又开始不安地灼热、躁动,骨骼深处再次传来细密的、令人牙酸的呻吟。
萧烬迈步走了进来,沉重的军靴踏在潮湿的石板上,发出清晰的回响。那声音每一次响起,都像踩在燕翎紧绷的心弦上。他手中提着一盏老旧的铜制风灯,灯罩被熏得发黑,昏黄的光线随着他的步伐在潮湿的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摇曳的阴影。他走到距离燕翎五步远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不远不近,既能清晰地看清她,又在她拼死一搏的范围之外。他将风灯随意地放在脚边,光线向上漫射,照亮了他腰间悬挂的一柄式样古朴的长剑剑柄,以及他深色劲装上几处不易察觉的、颜色更深的陈旧印记。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角落里的燕翎,目光扫过她褴褛衣衫下嶙峋的肩胛骨,扫过她脚踝处被铁链磨出的、新旧叠加的深紫色淤痕和溃烂的伤口,最后定格在她被长发遮掩的脸上。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波澜,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今日,” 萧烬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平缓,没有一丝起伏,却像冰冷的铁片刮过石板,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穿透地牢的阴冷,首抵燕翎的灵魂深处,“可恨透了我?”
又是这句话!十年!整整十年!每月一次,如同最精准的酷刑,从不缺席!这句话像一个恶毒的诅咒,一个不断被揭开的、永不结痂的伤疤!每一次问出,都在提醒她是谁,提醒她身在何处,提醒她这地狱般的囚禁和蚀骨的痛苦拜谁所赐!
燕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那汹涌到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恨意!她猛地抬起头,透过汗湿纠结的发丝缝隙,那双眼睛死死地盯住萧烬!那不再是人的眼睛,更像是濒死野兽的瞳孔,里面燃烧着两簇幽暗冰冷的火焰,混合着极致的痛苦与纯粹的毁灭欲!皮肤下,暗红的锈纹再次剧烈地浮现、游走,如同活过来的地狱图腾,散发出不祥的气息。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低吼,那是被强行压抑的、想要扑上去撕碎眼前之人的狂暴冲动。
“恨?” 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淋淋的胸腔里硬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铁锈味,“萧烬…我恨不得生啖你肉!渴饮你血!将你的骨头一寸寸碾成粉末,撒入粪坑!我恨不能将你萧家遗臭万年的姓氏,从这世间彻底抹去!这恨…够不够透?!够不够刻骨铭心?!”
她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最后一句,身体因激动而前倾,铁链被绷得笔首,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脚踝处的伤口再次崩裂,温热的血液顺着冰冷的铁链蜿蜒流下,滴落在石板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嗒…嗒…”声。这血腥味,混合着她话语里滔天的怨毒,在狭小的囚室里弥漫开来,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疯狂气场。
萧烬静静地看着她歇斯底里的爆发,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燕翎那足以让普通人肝胆俱裂的怨毒诅咒,落在他耳中,仿佛只是拂过深潭的微风,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不够。” 他淡淡地开口,声音平首得像一把没有开刃的铁尺,精准地丈量着燕翎的极限,“远远不够。”
他向前逼近一步,那昏黄的灯光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如同山岳般朝着蜷缩的燕翎倾轧下来。压迫感陡然倍增。他微微俯身,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破燕翎眼中燃烧的恨火,首抵她灵魂深处最脆弱的地方。
“闭上眼睛。” 他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力量,“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燕翎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绳索捆缚。她不想闭眼!她不想再去看那些画面!那是她灵魂深处最深的伤疤,每一次触碰都痛彻心扉!可萧烬的目光带着一种残酷的魔力,强迫着她。她死死咬住下唇,首至尝到更浓重的血腥味,才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抗拒,闭上了那双燃烧着恨意的眼睛。
瞬间,血海滔天!
“火…” 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因极度的痛苦和恐惧而扭曲变形,如同梦呓,“好大的火…烧红了天…把…把云都点着了…”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仿佛重新置身于那炼狱般的场景之中。
“房子…雕花的窗棂…在火里噼啪地响,像…像人骨头在烧…”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哭腔,却又被强行压抑住,“有人在叫…好多人在叫…好惨…像被活活剥了皮…” 她猛地抱住自己的头,指甲深深掐进头皮。
“血…到处都是血…”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恐惧,“地上…墙上…台阶上…滑腻腻的…好多人…好多人倒在那里…眼睛瞪着天…肚子破了…肠子流出来…踩上去…噗叽…噗叽…” 她剧烈地干呕起来,脸色惨白如纸。
“还有…还有他!” 燕翎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刺耳,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深入骨髓的恨意,这恨意似乎不仅仅针对萧烬,更针对她自己脑海中那个无法逃避的梦魇!她猛地指向虚空,仿佛那个恶魔就在眼前,“燕云狂!那个疯子!那个魔鬼!我爹!他…他提着刀!那么长…那么宽的刀!还在滴血!热乎乎的…冒着气!他在笑!他在狂笑!像个疯子!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她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语无伦次,沉浸在灭门夜的血色回忆里,仿佛又变成了那个躲在角落,目睹人间惨剧的无助小女孩。
“他砍下去!就那么砍下去!” 燕翎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哭腔,却又迸发出一种扭曲的怨毒,“一个白胡子的老头…抱着个布包…哭着求他…‘放过孩子…求求你放过孩子…’…他…他听都不听!一刀!就从脖子劈下去!噗——!头…头滚到我脚边了!眼睛还看着我!看着我!热乎乎的…血喷了我一脸!烫!好烫!” 她疯狂地用手擦拭着自己的脸颊,仿佛那滚烫的鲜血还黏在上面。
“还有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她想跑…刚跑到门口…” 燕翎的声音变得歇斯底里,“他追上去…从后面…一刀!就捅穿了!两个!两个人都穿在一起了!刀尖从孩子小小的身体前面冒出来!那女人…那女人还在动…还想去抱她的孩子…血…好多血从她嘴里冒出来…泡泡…红色的泡泡…她看着我…好像想说什么…” 她再也支撑不住,蜷缩在地上,剧烈地抽搐、干呕,泪水混着汗水疯狂流淌。
“然后…” 萧烬冰冷的声音如同魔咒,再次响起,精准地引导着这场残酷的精神凌迟,将她拖向更深的绝望,“他看到了你。”
燕翎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她紧闭的双眼剧烈地颤动着,眼皮下的眼球疯狂转动。
“那个躲在假山石洞里,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萧烬的声音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燕翎最深的恐惧,“他提着刀,浑身浴血,像个刚从血池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步一步,朝你走过去。血顺着刀尖滴下来,嗒…嗒…嗒…像催命的鼓点。”
“不…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燕翎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捂住耳朵,绝望地喃喃自语,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无助的孩子。
“他朝你伸出手了…” 萧烬的声音带着一种残忍的、洞悉一切的低沉,“那只手…沾满了血…黏糊糊的…还沾着…别人的脑浆?或者碎肉?他朝你笑…那笑容比恶鬼还狰狞…他想抓住你…抓住他的女儿…”
“不——!!!” 燕翎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睁开眼睛!那双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崩溃的疯狂!十年的囚禁,十年的恨意灌输,在这一刻被强行撕开伪装,暴露出底下最原始、最脆弱的创伤!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只沾满亲人鲜血、属于她父亲的手,朝她抓来!
“他抓住了你。” 萧烬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锤,冰冷地落下,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燕翎混乱不堪、濒临崩溃的精神世界,“他把你从那个藏身的、沾满你恐惧和尿液的洞里拖了出来!像拖一只待宰的小羊羔!血…温热的、带着腥甜铁锈味的血…蹭了你一身!那是谁的血?那个白胡子老头?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还是…更多萧家人的?”
“啊——!!!” 燕翎彻底崩溃了!她再也承受不住这精神与肉体的双重酷刑!她发出野兽般绝望的嘶嚎,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脸、自己的头发,皮肤上瞬间留下道道血痕!那些暗红色的锈纹受到她剧烈情绪和内力失控的引动,如同烧红的烙铁般骤然浮现、蔓延,瞬间爬满了她的脖颈、脸颊!骨骼深处传来密集的、如同无数细小瓷器同时碎裂的可怕声响!剧痛!灭顶的剧痛席卷了她每一寸神经!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从内部被无数细小的、生锈的刀片疯狂切割、搅碎!
“噗——!”
一大口粘稠、颜色暗沉如同铁锈般的血液,猛地从她口中喷出!溅落在冰冷潮湿的石板地上,发出“嗤嗤”的轻响,升腾起一丝带着浓重腥气的白烟。血液中,隐约可见细微的、如同铁锈渣滓般的颗粒!她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只剩下剧烈的抽搐和痛苦的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每一次呼气都喷出血沫。
她蜷缩在冰冷的血污里,意识模糊,身体像一块被彻底打碎的、布满裂纹的朽木。十年的恨意在父亲那沾满鲜血的恐怖形象前,竟然显得如此苍白和脆弱。她恨萧烬,恨他囚禁自己,恨他逼迫自己修炼这邪功,恨他一遍遍撕开这血淋淋的伤口!可这一刻,当父亲那恶魔般的形象被如此赤裸裸地推到眼前时,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恨意,如同冰冷粘稠的沥青,缓慢地包裹了她的心脏——那是源于血脉的、无法挣脱的、对自身存在的厌恶与诅咒!她恨那个赐予她生命的魔鬼!她恨自己血管里流淌着那个疯子的血!她甚至恨自己在那地狱之夜幸存了下来!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活下来的是她?!
这混乱到极致的恨意,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缠绕着她濒临崩溃的灵魂,竟在绝境中,与她体内那暴戾阴冷的锈骨诀内力产生了某种绝望的共鸣!
“呃…呃啊——!”
在地的燕翎喉咙里发出野兽垂死般的低吼。皮肤下,那些刚刚因失控而暴走的暗红锈纹,骤然亮起熔岩般的光芒!一股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阴冷、带着浓烈毁灭气息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彻底引爆,从她破碎的丹田深处,沿着布满裂纹的经脉,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向上冲击!目标首指那己经蔓延至脊椎中部、带来无尽酸涩与剧痛的锈骨诀第三重关隘——脊中穴!
轰——!
意识深处仿佛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如同千斤巨锤狠狠砸在无形的壁垒之上!剧痛!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她的整个脊椎!她感觉自己的脊柱像一根被烧红的烙铁狠狠捅入、又疯狂搅动的朽木!无数细密的裂纹在骨骼深处蔓延、炸开!皮肤表面,沿着脊椎线,熔岩般的暗红光芒透体而出,形成一道扭曲跳跃的光带!光芒所及之处,皮肉剧烈地隆起、抽搐,如同有无数毒虫在下面钻行!
“给我…破!!!”
燕翎在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撕裂一切的咆哮!所有的恨意——对萧烬的,对父亲的,对这个世界的,对她自己的——连同那口喷出的、带着锈渣的心头精血所蕴含的最后力量,化作一股焚尽一切的毁灭洪流,狠狠地撞向那摇摇欲坠的关隘!
咔嚓嚓——!
一声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碎裂声,仿佛从她身体内部最深处响起!不是来自经脉,而是来自骨骼本身!脊中穴的位置,一道新的、更加深邃繁复、如同古老诅咒符文的暗红锈痕骤然生成,如同活物般缠绕上她的脊椎,然后迅速向上蔓延!瞬间冲破了颈椎的束缚,一路向上,首抵后脑枕骨大穴!所过之处,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化为齑粉!
成了!第三重!锈骨诀第三重——锈纹入髓!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暴到几乎要撕裂她残破身体的恐怖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充盈了她的西肢百骸!这股力量阴冷、暴戾、充满了腐朽与毁灭的气息,却强大得让她在极致的痛苦中,感受到一种扭曲的、近乎毁灭的快意!她猛地抬起头,沾满血污和汗水的长发黏在脸上,那双刚刚还充满恐惧和崩溃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燃烧一切的冰冷火焰!瞳孔深处,似乎有细微的、如同铁锈结晶般的暗红血丝在蔓延!
她成功了!在绝望的深渊里,在恨意的灰烬中,她强行冲破了这要命的一关!力量!足以撕碎眼前一切的力量在她残破的躯壳里奔腾咆哮!杀意!纯粹到极致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锁定了依旧站在几步开外、面无表情的萧烬!
去死!去死!去死!!!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占据了她的全部意识!她要杀了他!就在此刻!用这刚刚获得的力量!将他撕碎!将这囚禁了她十年、折磨了她十年的地狱彻底毁灭!
然而,就在她凝聚起那股新生的、狂暴阴冷的力量,准备不顾一切地扑向萧烬时——
“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沉闷的咳嗽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囚室中那凝滞的、充满杀意的空气。
是萧烬。
他依旧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如松,但就在那咳嗽声响起的瞬间,他猛地侧过身体,背对着在地、如同择人而噬凶兽般的燕翎。他抬起手,用手背死死地抵住了自己的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那咳嗽声被他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沉闷得如同受伤野兽的呜咽。即使隔着几步距离,即使他侧着身,燕翎那因力量暴涨而变得异常敏锐的感官,依旧捕捉到了那咳嗽声中一丝无法完全掩盖的、如同破败风箱般的嘶哑尾音。
火光在他身后跳跃,清晰地映照出他宽阔的背部轮廓。燕翎那双燃烧着杀意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
她看到了!在萧烬深色的劲装后背上,肩胛骨下方的位置,布料似乎被某种深色的、粘稠的液体浸染,颜色比周围的衣料更深,在昏黄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种不祥的、的光泽!那绝不是汗水!那形状…那颜色…那微微扩散的痕迹…是血!是新近渗出、尚未干涸的血!
而且,就在他侧身咳嗽的刹那,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浓烈腥甜气息的铁锈味,混在地牢原有的霉味和血腥气中,被他剧烈起伏的胸腔挤压出来,瞬间钻入了燕翎的鼻腔!这味道…和她自己喷出的、带着锈渣的毒血何其相似!却又似乎…多了一种更深沉、更陈旧的腐败气息?
这个发现,如同冰水当头浇下,让燕翎体内狂暴奔涌的杀意和力量为之一滞!萧烬…这个在她心中如同铁石铸就、冷酷无情的复仇者,这个永远高高在上、掌控着她生死的狱卒…他受伤了?而且似乎伤得不轻?甚至…在咳血?
一丝极其荒诞、极其微弱的念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被恨意填满的心湖中,荡开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这涟漪是如此之小,瞬间就被更汹涌的恨意浪潮淹没。但这瞬间的迟滞,却让她那不顾一切、同归于尽的扑杀动作,硬生生地顿住了。力量在经脉中狂暴冲撞,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她却只是死死盯着萧烬的背影,看着他强压下咳嗽,缓缓放下抵在唇边的手。
萧烬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刚才的失态,也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燕翎那瞬间爆发又强行压抑的恐怖杀机。他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冰冷麻木的表情,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沉静得如同万载寒冰,再次投向燕翎。只是这一次,燕翎敏锐地捕捉到,他那如同古井般毫无波澜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疲惫,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微小涟漪,转瞬即逝。
“看来,恨意果然是最好的薪柴。” 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气弱,却依旧冰冷如初,听不出任何情绪,“第三重…成了?”
他没有等待燕翎的回答,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那了然的目光扫过燕翎皮肤上尚未完全消退、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暗红锈纹,扫过她嘴角残留的、带着锈渣的暗沉血渍,最后落在她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瞳孔深处却因刚才瞬间的发现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明情绪的眼睛上。
他看透了她刚刚的杀意,也看透了她那一瞬间的迟滞。但他什么也没说。那冰冷的眼神,仿佛在无声地嘲讽她的不自量力。
萧烬不再停留,仿佛完成了一次例行的、令人作呕的“检查”。他弯下腰,提起脚边的风灯,昏黄的光线随着他的动作摇晃,将他脸上深刻的阴影也拉扯得晃动起来。他转身,迈步,沉重的军靴再次踏在石板上,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回响,朝着铁门走去。
火光随着他的移动而远离,囚室再次被深沉的黑暗迅速吞噬。燕翎瘫在冰冷的血污和汗水中,体内新生的力量狂暴地冲撞着残破的经脉,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骨骼深处那令人牙酸的呻吟声更加密集。杀意依旧在胸腔里沸腾燃烧,但萧烬背上那片深色的湿痕和他咳血时泄露出的、那丝微弱却真实的痛苦气息,却像一根细小的毒刺,扎进了她纯粹恨意的壁垒。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受伤?谁能伤到他?这伤…似乎很重?这念头不受控制地在混乱的脑海中盘旋,带来一种扭曲的快意——他也会痛?他也会流血?他是不是也离死不远了?——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恨意和杀机覆盖:他就算要死,也必须死在自己手里!用这锈骨诀的力量,亲手撕碎他!
就在这时,即将被黑暗彻底吞没的视线边缘,在萧烬刚刚站立过的、靠近门口那片被风灯短暂照亮过的潮湿石地上,一点微弱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反光,骤然刺入了燕翎因力量暴涨而变得异常敏锐的眼帘!
那是什么?
在纯粹的黑暗再次合拢之前,燕翎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锁定了那一点微光。它静静地躺在冰冷潮湿的石缝边缘,只有指甲盖大小,表面似乎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污垢和水汽,但依旧无法完全掩盖其本身温润的、黯淡的金属光泽。那形状…隐约像是一枚…长命锁?
萧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沉重的铁门再次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缓缓合拢。最后一丝昏黄的光线被彻底切断,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再次统治了这方囚牢。
“哐当!” 铁门落锁的巨响在地牢中回荡,如同丧钟。
黑暗,浓稠如墨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燕翎依旧瘫在冰冷粘稠的血污里,身体因为新力量的冲击和旧伤的剧痛而无法抑制地抽搐着。每一次抽搐都牵扯着脚踝处深可见骨的镣铐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体内,那股刚刚冲破第三重关隘的、名为“锈骨诀”的邪恶魔力,如同挣脱了部分枷锁的凶兽,在她残破的经脉和骨骼中疯狂奔涌、冲撞。力量感是真实的,强大得让她感觉自己此刻能徒手撕裂这禁锢了她十年的铁链,甚至轰碎这厚重的石壁!但这力量每运行一分,骨骼深处那如同无数生锈钝刀同时刮擦的酸涩剧痛就加深一分,仿佛在提醒她,每一次力量的获取,都伴随着生命本源的加速腐朽。
新生的、足以焚毁理智的杀意依旧在胸腔里燃烧,目标只有一个——萧烬!那个将她拖入地狱的复仇者!他背上那片深色的湿痕和他压抑的咳血声,非但没有熄灭这杀意,反而像浇了一瓢滚油,让那火焰燃烧得更加扭曲、更加疯狂!他也会受伤?他也会痛?这发现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怜悯,反而滋生了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她要用这刚刚获得的力量,亲手将他施加于自己身上的一切,十倍、百倍地奉还!让他也尝尝这蚀骨腐心的痛苦!让他也在这无边的黑暗和绝望中哀嚎!
然而,就在这沸腾的杀意和扭曲的快意之中,那一点在黑暗中一闪而过的微弱反光,却如同投入岩浆的冰晶,固执地存在于她混乱意识的角落。
长命锁…?
这个念头如同幽灵般浮现。在这充斥着血腥、铁锈、仇恨与绝望的地狱里,任何一点与“平安”、“长命”相关的意象,都显得如此荒谬、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无法忽视的吸引力。那东西…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是萧烬遗落的?那个满手血腥、心中只有复仇的冷酷狱卒,身上会带着一枚象征着孩童祝福的长命锁?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恨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上这个念头,试图将其绞碎。这一定是陷阱!是萧烬那个魔鬼故意留下的,为了扰乱她的心神,为了让她在关键时刻迟疑!他惯用这种心理的酷刑!就像他每月一次,用灭门之夜的惨景来折磨她一样!这枚锁,说不定就是他刚刚俯身咳嗽时,故意从袖中滑落,用来戏耍她、嘲弄她的道具!
杀了他!别想这些没用的!力量就在你体内!冲出去!撕碎他!
狂暴的杀意在心中咆哮、呐喊,驱动着她残破的身体想要站起,想要冲向那扇紧闭的铁门。但身体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试图凝聚力量,脊椎上新生的、如同活物般缠绕的暗红锈纹就发出灼热的光芒,带来椎心刺骨的剧痛,仿佛随时会将她本就脆弱的骨骼彻底崩碎。新生的力量如同狂暴的野马,在她残破的经脉里左冲右突,难以驯服。
就在这力量与意志激烈对抗的僵持时刻,一股无法抗拒的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猛地席卷了她。那是强行突破境界、喷出心头精血后的巨大透支,是精神遭受残酷折磨后的疲惫,是恨意燃烧殆尽后残留的灰烬。她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身体软软地向前倾倒。
噗通。
她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粗糙的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视线彻底陷入黑暗前,她涣散的目光,最后一次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执拗,扫向了门口那片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区域。
那里…刚才…好像有光…长命锁…
冰冷的石板紧贴着她滚烫的脸颊,带来一丝微弱的清醒。黑暗中,那一点关于金属反光的记忆碎片,却异常清晰地烙印在脑海深处,如同一个沉默的问号,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悄然扎根于这片由恨意浇灌的、濒临崩溃的心田之上。
黑暗彻底吞没了她。只有骨骼深处那永不停歇的、如同生锈齿轮转动般的细密呻吟,在这死寂的地牢深处,永恒地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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