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病榻窥心

高烧让陈廷洲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连带着雪松味的呼吸都变得滚烫。我坐在病床边换冷敷巾，指尖触到他额头时，他下意识地偏头蹭了蹭，像只寻求温暖的大型犬。床头柜上的抗生素吊瓶正在缓慢滴落，药水味混着他身上未散的血腥味，在酒店套房里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

"冷..."他突然呢喃，睫毛在眼睑下投出颤动的阴影。我慌忙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他的掌心烫得惊人，指腹的薄茧硌着我静脉凸起的皮肤，力道却弱得像片羽毛。"别离开..."他眉头紧锁，像是在做什么噩梦，"晚晚..."

这个名字像根针，刺破了我刚刚泛起的心疼。我试图抽回手，他却攥得更紧，喉间溢出破碎的字句："是我错了...不该让你一个人..."药水滴完的提示音突然响起，我趁机挣脱开，按铃叫护士时，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

清创时的剧痛让他清醒了片刻，看着我笨拙地重新包扎伤口，突然说："你好像不怕血了。" 我想起那晚暗巷的血腥画面，那时的恐惧早己被此刻的担忧覆盖。"见过更严重的。" 我低声说，想起父亲手术时被血浸透的纱布。他没再追问，只是盯着我打结的手指："苏晚最怕这些，见血就晕。"

这句话像道分水岭，将我拉回现实。原来他下意识的依赖，不过是将我当成了那个怕血的苏晚。护士进来换药时，我躲到阳台透气，巴黎的雨又开始下，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像极了我此刻混乱的心跳。

深夜守夜时，我在他西装口袋里摸到个丝绒盒子。打开是枚袖扣，内侧刻着 "SW&CTZ"，和他平时戴的那对不同，这枚边缘磨损严重，像是被反复过。想起他办公室的白玫瑰标本，突然明白，他珍藏的从来不止是回忆，还有这些带着苏晚气息的旧物。

"找什么？"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慌忙合上盒子，却被他抢了过去。"这是她送我的第一份礼物。"他用指腹着刻字，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那时候我还在创业，她用奖学金买的。"雨水顺着他发梢滴落，在病号服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我看着他手中的袖扣，又看看窗外的巴黎铁塔，突然很想知道，在他心里，我和苏晚究竟隔着多少个这样的旧物。"陈先生，"我鼓起勇气，"你有没有...把我当成过她？"他动作一顿，将袖扣放回盒子："你很像她。"

这句模棱两可的回答让我心寒。护士来量体温时，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放在自己额头上："帮我看看，还烫吗？"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让我想起曾经他在雨夜替我掖被角的样子。可当我触到他皮肤时，听见他喃喃自语："还是这么烫... 和那天一样..."

我知道他说的是苏晚去世的那天。抽回手时，不小心碰掉了床头柜的相框，里面是苏晚在卢浮宫的照片。她穿着和我今天同款的风衣，站在《蒙娜丽莎》前笑得明媚。陈廷洲捡起相框，用袖口擦了擦玻璃，像在擦拭什么易碎的珍宝。

后半夜他睡得很不安稳，反复喊着"别走"。我坐在床边替他擦汗，突然发现他颈间戴着条细链，吊坠藏在病号服里。好奇心驱使我轻轻掀开衣领，看见一枚银色的向日葵吊坠——和我落在青禾镇老家的那枚一模一样。

"你怎么会有这个？"我忍不住出声。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吊坠被我握在手里，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别碰！这是李晓的！"

这句话像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开。他眼里的清明让我确信，这不是梦呓。"你怎么认识李晓？"我颤抖着问，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他却松开手，重新闭上眼，眉头紧锁："李晓...是个傻瓜..."

黎明前的黑暗最浓重，我握着那枚向日葵吊坠，坐在床边一夜未眠。陈廷洲的呼吸渐渐平稳，眉头却始终没有舒展。窗外的雨停了，巴黎的天空泛起鱼肚白，将他沉睡的侧脸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护士来拔针时，他终于彻底清醒，看见我红肿的眼睛，皱了皱眉："没睡好？"我指了指他颈间的吊坠："这个...从哪来的？"他下意识地捂住，眼神瞬间恢复了惯常的冷漠："捡的。"

这个谎言拙劣得可笑。我想起他行程本上的偷拍，藏起的向日葵胸针，还有刚才那句 "这是李晓的"。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刻，他早己注意到那个叫李晓的女孩，甚至偷偷收藏了她的东西。

"陈先生，"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摊牌，"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我是谁？" 他掀起被子下床，背影挺得笔首，像在构筑一道防线："我只知道你是苏晚。"

这句话让我所有的期待都落了空。看着他走进浴室的背影，我想起那个 "病榻窥心" 的标题，原来窥到的，不过是更深的迷雾。他在病中流露的脆弱与依赖，究竟是对苏晚的忏悔，还是对李晓的潜意识关注？那枚向日葵吊坠，又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

床头柜上，陈廷洲的手机亮了一下，是林薇发来的消息："陈先生，苏晚小姐的忌日安排己确认，需提前回国。"我看着"忌日"两个字，突然觉得这场巴黎之行，从一开始就是场对逝者的朝圣，而我，只是这场仪式上，一个恰好长得像祭品的旁观者。

阳光穿透云层照进房间，落在那枚被他藏起来的向日葵吊坠上，闪着微弱的光。我知道，有些真相注定要被埋在病榻的阴影里，就像他不愿承认的心事，和我不敢深究的感情。而接下来的路，只会在真实与虚幻的夹缝里，走得更加步履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