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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病房走廊里的“鸟笼子”与紫裙
普通病房的消毒水味淡了些,混着隔壁床老大哥泡的浓茶味,在七月的热风里飘得满屋子都是。林阳刚被父亲扶着坐起来,就看见斜对面的中年男人冲他招手,手里的导尿管袋晃了晃,塑料管子在病号服下画出弯弯曲曲的线:“小伙子,瞅啥呢?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鸟笼子’,纯手工定制款。”
老大哥姓王,肾结石手术后总爱把“医保报销90%”挂在嘴边,说自己“花钱买个清净”。他每天清晨都要拖着导尿管在走廊遛弯,拖鞋踢踏踢踏敲着地砖,路过护士站时还要跟小护士开玩笑:“姑娘,帮哥看看这笼子漏不漏水?”林阳第一次见他时差点笑喷,却被他戳了戳额头:“别笑,你下面不也挂着个‘前开式鸟笼’?咱哥俩算是‘笼友’了。”
真正让病房添了抹亮色的,是靠窗床的周爷爷。老爷子总穿着浅灰色的居士服,手腕上缠着串沉香木佛珠,每次孙女小茉来探病,病房里就飘起淡淡檀香味。那姑娘二十出头,总穿条紫色雪纺连衣裙,裙摆刚过膝盖,露出的小腿在阳光里白得发亮——林阳第一次见她时,正赶上护士来换吊瓶,针头扎进手背的瞬间,他却盯着姑娘盘起的发间那支木簪子出了神。
“小林啊,这是我孙女小茉,在师范大学念大三。”周爷爷慈眉善目地招手,小茉笑着递来个洗干净的苹果,指尖带着香皂的清香味。林阳接过时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耳尖“腾”地烧起来,偏偏导尿管在床单下动了动——偏偏这时,护士姐姐端着消毒盘进来,看见他泛红的脸,故意清了清嗓子:“小同学,术后要保持心态平和,不然不利于伤口恢复哦。”
那天下午的阳光格外刺眼,林阳盯着天花板上的风扇发呆,听老大哥在旁边絮絮叨叨:“人家大学生跟你差着辈呢,别瞎琢磨。”可走廊里时不时飘来小茉的笑声,混着周爷爷念佛经的低语,像团毛茸茸的云,轻轻落在他发烫的脸颊上。他偷偷摸了摸导尿管袋,塑料外壳凉凉的,却抵不住心里冒出来的、青春期特有的慌乱——原来哪怕插着管儿,看见喜欢的人时,心跳还是会乱了节奏。
病房的饭菜确实不错,尤其是冬瓜排骨汤,汤面上浮着金黄的油花,配着周爷爷送的腌萝卜,能让林阳吃掉两碗白米饭。小茉偶尔会带家里熬的莲子粥,瓷碗边沿贴着“少盐少糖”的便签,说“爷爷说术后要清淡”,递给他时总会多塞颗水果糖:“给你,草莓味的,比医院的薄荷糖好吃。”糖纸在手里发出清脆的响,他忽然想起初三给小玉传纸条时的紧张,此刻却多了份隔着岁月的坦然——毕竟人家是大学生,而他只是个刚初中毕业的小毛头。
这天下午,护士站突然贴出“注意防盗”的告示,说近期有流窜小偷专趁深夜潜入病房,专偷家属随身携带的钱包和手机。老大哥把茶杯往床头柜上一蹾,浓茶水晃出杯沿:“怕啥?咱这‘鸟笼子’人家小偷看都不看,顶多顺走我那半罐铁观音。”周爷爷却把林阳父亲叫到床边,佛珠在掌心转了两圈:“老弟,把钱包用绳子缠紧些,夜里贴肉放,这年头小心为上。”父亲搓着手点头,当晚就把帆布钱包塞进贴身背心,绳子在手腕上缠了两圈,又往腰里裹了裹,活像揣着个金元宝。
后半夜的病房浸在浅灰色的月光里,林阳迷迷糊糊间听见病房门“吱呀”响了声。他强撑着睁开眼,看见父亲蜷在陪护床上,手还紧紧攥着钱包绳,帆布包贴在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窗帘被夜风掀起角,门口闪过一道模糊的影子,鞋底蹭着地砖的“沙沙”声让他瞬间绷紧了神经——是告示里说的“溜门贼”,正猫着腰往周爷爷的床头柜摸,指尖刚碰到老爷子的搪瓷缸,“当啷”一声轻响。
喉间突然发痒,林阳下意识地咳了两声,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影子猛地顿住,转身时带倒了老大哥放在床边的拖鞋,“啪嗒”声惊得导尿管袋晃了晃。父亲“腾”地坐起来,床头灯“啪”地亮起,周爷爷披着居士服扶着床头,老大哥拖着导尿管袋冲门口骂:“哪个小兔崽子敢在老子‘鸟笼子’旁边找事?活腻了!”走廊里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小茉上次送的草莓糖纸在抽屉里发出细碎的响,像给这场虚惊打了个滑稽的节拍。
第二天清晨,护士站传来消息:三楼好几个病房遭了贼,唯独他们屋安然无恙。老大哥拍着林阳的肩膀笑出褶子:“行啊你,咳嗽跟放警报似的,比我这‘鸟笼子’的威慑力还强。”周爷爷把佛珠递给他摸了摸,檀木珠子还带着体温:“昨夜那声咳嗽,可是带着少年人的正气呢。”林阳望着床头那本泛黄的《菩萨心经咒》,想起昨夜月光里周爷爷手腕上晃着的佛珠光,忽然笑了:“是爷爷在这儿佛光普照,咱们才万事大吉。”老爷子哈哈大笑,佛珠在晨光里晃出个圆润的弧:“你这孩子,倒懂得借光,算是有悟性。”
小茉再来时,带了袋晒干的茉莉花,说“泡水里能去暑气”。她蹲在窗台前帮爷爷摆花盆,紫裙裙摆扫过林阳的床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掏出颗水果糖:“给你,草莓味的,上次看你收在抽屉里没吃。”糖纸在手里发出熟悉的“沙沙”声,他忽然发现,比起昨夜的紧张,此刻病房里的阳光格外暖——老大哥正对着导尿管袋研究“每日尿量”,周爷爷轻声念着佛经,佛珠在腕间绕了三圈,小茉的紫裙在风里晃出细碎的光,而父亲正把钱包从背心兜里掏出来,笑着说“昨晚攥得手都麻了”。
如今36岁的林阳路过医院时,总会想起那个被月光和佛珠光笼罩的夜晚:小偷慌乱的脚步声、老大哥的笑骂声、小茉指尖的苹果香,还有周爷爷说的“正气凛然”。抽屉深处的《菩萨心经咒》早己泛黄,书页间夹着小茉当年圈红的句子,边角还沾着晒干的茉莉花瓣——就像那年病房里的“鸟笼子”玩笑、紫裙晃动的光影、佛珠转动的声响,全成了岁月里的暖,让他在想起时总会轻轻一笑:原来所谓“成长”,从来不止是身体的痊愈,更是在脆弱时懂得彼此守护,在慌乱时听见自己心里的“咳嗽”——那是少年人未脱的青涩,却也是最珍贵的、未经打磨的真诚与勇敢。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佛珠——是大姑后来请人串的,说“跟周爷爷的那串一模一样”。阳光穿过珠串,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那年清晨,小茉蹲在窗台前时,发间木簪子闪过的光。原来有些相遇,哪怕短暂,也会在生命里种下温柔的种子:老大哥的豁达、周爷爷的慈悲、小茉的善意,还有那个差点被盗的夜晚,让他懂得:所谓“岁月静好”,从来不是一人独善,而是一群人凑在一起,把病房变成了带着茶香、花香、檀香的“临时家园”,连时光里的小插曲,都成了彼此照拂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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