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入心

丝竹管弦，从州府宅邸高墙里隐隐传出，宾客盈门，世人皆知州府大人最爱州府夫人，从一而终那是一桩美谈，所以能为夫人倾尽所有办一个让她开心的生辰也不稀奇。

卓逸思是来挑选瘦马的，自然也要在这里寻一个落脚之处，好巧不巧便在州府落脚了。

鱼听晚来的不算太早，特意挑选了一件藕荷色织金袄裙，色泽雅致清丽，裁剪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又不显得可以低俗。

墨娇垂手跟在她身后抱着琵琶，前面的画舫主人还在喋喋不休叮嘱着这里面贵人众多定要小心金丝。

她也很开心一向清高孤傲的鱼听晚能够出席这样的宴会。

这代表只要她能令人看上那就可以卖个好价钱，再者最近这丫头是越发娇艳了，是时候回本了。

“放心，奴家定然不会让主人为难。争取为自己也为主人争一个好的。”

“哎呀，你能这么想就是最好的要我说着江南三色里面就该有你一席之地，若不是你.....算了算了，过去的咱们都不说了，只要你能攀附上好人家，那我呀也就高兴了。”

“自然。”

很快鱼听晚就到了表演处，宴席上州府一首牵着州府夫人的手跟同僚还有各位夫人交谈，当然鱼听晚的视线从他们相互交叠的手移开，然后看着在一边正在欣赏歌舞的卓逸思。

卓逸思正斜倚在圈椅中，手持琉璃盏眼神看似慵懒地跟随着舞池中舞姬的身影，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些都是所谓的瘦马，只不过没有一个可以入他眼睛的，实在无趣得很。

乐声暂歇，舞姬如蝶般退下。画舫主人满脸堆笑，几步上前，向着主位的州府夫妇躬身行礼“今日夫人芳诞，幸蒙抬爱，小船上调教多年的丫头斗胆献艺一曲琵琶，愿为夫人及诸位贵客添一份江南清韵，还望莫嫌粗陋。”

宋氏温婉一笑，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角落里的鱼听晚，点头应允“有心了，让姑娘来吧。”

众人的目光随之聚拢。

鱼听晚深吸一口气，那股独属于复仇者的冰冷决心被她强行压下，只余下精心淬炼出的、温婉而易碎的怯意浮上眉梢眼波。

她莲步轻移，姿态恭谨地走向大厅中央早己备好的绣墩。

墨娇无声跟上，将怀中那柄通体润泽的琵琶小心递到她手中，随即退至侧后方，宛如一道静默的影子。

素手抚上丝弦，指尖冰凉。她微微垂首，额前几缕碎发柔柔垂落，遮住了一点侧脸，更添几分朦胧脆弱的美感。

大厅里的光线似乎都因她的静默而沉淀下来。

第一个音符在指尖拨响。声音清冽如水，不疾不徐地流淌开来。

起初是一段低沉的沉吟，如深秋暮色下的溪流，带着淡淡的孤寂与疏离，丝丝缕缕渗入每个人的耳膜，轻易便拨开了宴席的喧闹。

紧接着，乐音转起，由缓入急，渐如江潮暗涌，却又在半涌之际陡然收束，化作冰泉凝咽。

明明是婉约的曲调，却在转折处透着一股执拗的孤绝，像风雪中不肯低头的寒梅，亦似月下清冷无声的孤鸿。

——恰到好处的孤独，不谙世事却隐含坚韧。

鱼听晚的指法繁复精妙，每一次轮指、扫弦都恰到好处，引人入胜。

她的目光始终低垂，仿佛全副心神都沉浸在指下的琴曲里，将自己与这热闹的尘世隔开。

那份专注和投入，形成一种奇特的、不容侵犯的气场。

就在琵琶声攀向一个空灵高远、带着月华般清寂的段落时，卓逸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样子够美，是那种一眼就让人移不开的，气质不庸俗，还带着一点婉约，好似遗世而独立的芙蕖。

美人的手白皙里面带着一点粉红色，拨动的仿佛不是琵琶而是人的心弦，卓逸思一下子就确定了他要找他应该是这样的瘦马，很快最后一个余韵悠长的散音落下，纤细的指尖轻轻按在弦上，万籁俱寂。

她缓缓抬头，都能听到周遭似乎有各个方向传来的抽气声，那双被胭脂粉黛精心描绘得清亮的眸子，还带着一丝技艺施展完毕之后的怯然。

不置可否，卓逸思被这样的眼睛所打动，心跳的有些快。

鱼听晚抱着琵琶起身，“承蒙各位夫人和大人不弃，小女子献丑。祝州府夫人生辰安康，青春永驻。”声音清冷婉转。

“妙！真是曲如其人。姑娘名唤为何？”州府夫人问道。

“小女子名唤鱼听晚。”

“倒是一个好名字，夫君我很喜欢鱼姑娘的琵琶不知道是否可以多留她在府中几日？”

“自然，你喜欢就多留一些时日便是。”

“多谢夫君。翠儿带鱼姑娘下去安置。”说完才看向画舫的主人，“你也下去领赏吧。”

“是，多谢夫人，大人。”画舫主人自然带着墨娇离开，这里不需要她伺候。

美人离开了，卓逸思倒也没有急不可耐到追着人去，反正人还在这里，那就有机会对先出一下，看看品性这些。

宴席并没有因为鱼听晚的离开而变得暗淡，觥筹交错中支付大人己经言笑晏晏的应酬着，还跟卓逸思有交流，偶尔给夫人夹菜倒酒。

卓逸思人在这里心却己经飘远了，手中琉璃盏里面的佳酿失去了滋味，之前觉得无聊的歌舞更加粗俗不堪。

脑海中那抹藕荷色的身影挥之不去——脆弱外表下拨动琵琶时透出的那股隐忍与孤绝，抬眼时那清亮眸子里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怯意。

还有那声线，清清冷冷如珠落玉盘……这才是他费尽心力南来要找的人！卓逸思眼中精光闪烁。

他放下琉璃盏，理了理并无褶皱的衣袖，神态恢复了惯常的倜傥潇洒，向主位走去，打断了州府大人与一位下属的谈话。

“王大人，”卓逸思拱手，笑容真诚又带几分年轻人特有的首率，“在下冒昧，有个不情之请。”

州府王大人微感讶异，面上依旧温和：“哦？卓公子但说无妨。”

“方才那位献艺的琵琶娘子，鱼听晚姑娘，其技艺空灵绝俗，令人闻之忘俗。在下不才，平生最爱音律，更醉心于调教能通达心意的音色美器。”

卓逸思侃侃而谈，眼神坦荡，“在下斗胆，欲求夫人准许，往后几日，能否请鱼姑娘拨冗移步，容我一尽音理研讨之谊？绝不敢有丝毫怠慢，只为共赏音律之妙。”

他语速不疾不徐，既表达了对才艺的欣赏与求教之心，又隐隐抬高了自己“懂行”的身份，将“瘦马”二字隐去不谈，只说是调教“能通达心意的音色美器”。

州府大人正欲开口，一旁的宋氏却先一步柔声笑道：“卓公子果然是雅人。听晚丫头能入你的眼，是她难得的造化。”

她轻轻拍了拍州府大人的手背，眼中笑意盈盈，转向卓逸思，“夫君您说是不是？卓公子这般清雅人物，与之探讨音律，于听晚也是难得的进益机会呢。”

宋氏的话看似成全，却巧妙地划定了界限——是探讨音律，是“进益”，是雅事。

卓逸思那“调教”的意图被轻描淡写地裹上了温情的糖衣。更重要的是，她强调了主动权在她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