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藏海雾起时

第一章 藏海雾起时

我蜷缩在茶楼后巷的青石板上，指尖掐进掌心的月牙痕里——这是东夏质子的必修课，用疼痛保持清醒。五更天的风裹着都城的雪粒，刮过“暗香楼”的朱漆招牌，那是我在大雍的第七个据点，表面是文人雅士品茶论道的雅室，实则墙缝里嵌着十二道机关，暗格中藏着从漠北运来的冰蚕丝信笺。

“公主，钦天监的车驾往平津侯府去了。”小桃的声音混着雪粒子落下来，她蹲下身替我披上狐裘，指尖触到我袖中藏的短刀，“您昨夜咳了半宿，今日还要去琉璃阁？”

我望着巷口积雪上的车辙印，藏海的马车总比旁人多出两道辕痕——那是他特意改装的机关轮，用来藏钦天监的星象罗盘。十年前平津侯灭了钦天监满门，唯独漏了个在义庄守夜的少年，如今那少年成了钦天监监正，连马车都带着复仇的棱角。

“把第三柜的雀舌茶换成年份普洱。”我起身拍掉裙摆的雪，狐裘领口的东夏刺绣在晨光中泛着暗纹，“藏海最爱喝三十年的普洱，尤其喜欢茶饼上印着‘云起’的那款——他母亲当年在钦天监后院种的，就是云起茶树。”

小桃睁大眼：“公主怎知这些？您从未见过藏大人……”

“没见过，却能算。”我指尖划过青石板上的车辙，雪粒在掌心跳动，“钦天监监正每日卯时初刻去琉璃阁听书，戌时末刻回府，唯独每月初三会绕路平津侯府——因为平津侯府的角门，在初三子时会换防，他要数清门口的灯笼穗子，算出门卫的呼吸频率。”

琉璃阁的梆子声敲过卯时，我踩着积雪推门而入，二楼靠窗的雅座上，藏海正低头拨弄着茶盏。他今日穿的月白锦袍绣着二十八宿暗纹，腰间挂着块碎成三瓣的玉佩——那是十年前灭门案中，他从母亲尸身旁捡的，我在暗桩送来的画像里见过三次。

“老板娘，照旧。”他没抬头，指尖敲了敲桌沿，三长两短，是江湖人“求密谈”的暗号。我唇角微扬，转身去柜台取茶，铜壶里的普洱早己焖得恰到好处，茶烟升起时，我在他茶盏里暗压了片冰蚕丝——上面用东夏文写着“平津侯府地窖，三丈下有活水”。

藏海举杯时，指腹擦过茶盏边缘的纹路，那是我昨夜特意让工匠刻的“云起”二字。他的睫毛颤了颤，抬眸看我，眼底映着琉璃阁的雕花窗棂：“老板娘新来的？从前没见过。”

“上个月才从江南来。”我垂下眼，指尖绞着袖口的东夏结，“听说藏大人爱喝普洱，特意带了些老家的茶饼——不知合不合大人胃口？”

他盯着我袖口的结，忽然伸手扯开腰间的玉佩，三瓣碎玉拼在桌上，竟与我袖口的花纹严丝合缝。雪粒透过窗缝落进来，沾在他发间，像极了东夏国冬日的霜花：“老板娘的老家，可是东夏的云起镇？”

我心中一震，面上却笑得温婉：“大人说笑了，小女子不过是个卖茶的……”

“卖茶的会在茶盏刻‘云起’？会在袖口绣东夏皇室的‘缠枝雪’？”他突然倾身，指尖扣住我手腕，体温透过狐裘传来，“十年前，我母亲替东夏质子妃算过命，说那孩子掌心有颗朱砂痣，形如北斗——老板娘，敢不敢让我看看你的掌心？”

雪粒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我慢慢摊开掌心，朱砂痣在晨光中泛着淡红，果然是北斗形状。藏海的瞳孔骤缩，指尖在我掌心的纹路上游走，像在确认什么：“当年灭门案，平津侯派的杀手用的是东夏的‘雪刃’，刀上淬的毒，唯有东夏皇室的血能解……”

“所以大人怀疑，东夏皇室是幕后黑手？”我抽回手，指尖藏进狐裘，“可大人别忘了，东夏质子如今在大雍为质，若真有此事，质子首当其冲。”

藏海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十年未散的霜雪：“质子？我查过，东夏送来的质子是皇子，可民间传闻，东夏还有位公主，从小养在钦天监，跟着监正学星象算术——老板娘，你说，当年我母亲偷偷藏起的那卷《星渊图》，会不会在你手里？”

琉璃阁的的说书人突然拍响惊堂木，讲的是“藏海监正智破连环案”的段子。我望着藏海眼中的锋芒，忽然想起母妃临别的话：“暗荼，大雍的雪会冻住舌头，你要学会用眼睛说话。”

“大人若想看《星渊图》，不如明日卯时，来暗香楼后院。”我掏出块刻着云起纹的木牌放在桌上，“那里有株三百年的梅树，树下埋着当年钦天监漏抄的星象笔记——不过有个条件。”

“说。”他的指尖按在木牌上，指节泛白。

“平津侯府的地窖，藏着东夏的质子。”我凑近他，压低声音，“他叫香明修，是我皇兄。若大人能救他出来，《星渊图》与东夏的情报网，任你差遣。”

藏海猛地站起身，锦袍扫翻了茶盏。滚热的普洱泼在青石板上，腾起的热气里，我看见他腰间的玉佩碎成三瓣，像极了东夏国被割裂的疆土。说书人的声音还在回荡，说的是“藏海监正心有乾坤，可算天算地，却算不出人心”。

雪越下越大，我踩着积雪回暗香楼，小桃在门口等得跺脚：“公主，您真要把《星渊图》给他？那是东夏的镇国之宝……”

“镇国之宝若换不回皇兄，不过是块废卷。”我摸着袖口的缠枝雪刺绣，十年前母妃把我塞进钦天监时，曾在我耳边说，“暗荼，藏海的‘藏’，是藏锋守拙的藏；你的‘暗’，是暗度陈仓的暗——你们终究会相遇，在大雍的雪地里，算一场关乎两国命运的卦。”

子时，我蹲在暗香楼的梅树下，手里握着藏海的三瓣玉佩。冻土很冰，却冻不住掌心的朱砂痣。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三更天，正是平津侯府换防的时辰。我望着梅树的影子，忽然想起藏海指尖的温度——那不是大雍权贵的冰冷，而是带着钦天监星象台的夜露，凉得清醒，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热。

“公主，监正大人来了。”小桃的声音从暗处传来。我转身时，藏海正站在月洞门里，月白锦袍上落满雪花，像撒了把碎钻。他手里握着我给的木牌，指腹磨着上面的云起纹，忽然开口：“你皇兄被关在平津侯府地窖第三层，那里有十二道机关，每道机关的枢纽，都刻着钦天监的星象符号。”

我挑眉：“大人何时查到的？”

“你在茶盏刻‘云起’时。”他走近我，玉佩碎瓣在掌心碰撞，“东夏的钦天监与大雍不同，算星象时会在机关上刻‘云起’作为标记——当年我母亲教过我。”

雪粒子落在梅树枝头，惊起一只夜枭。我掏出怀里的《星渊图》残卷，牛皮纸上的星象图在雪光下泛着微光：“这是前几日暗桩从平津侯书房偷的，残缺了三页，不过……”我抬头看他，朱砂痣在眉间跳动，“大人若能补全，我便带你去救皇兄。”

藏海接过残卷，指尖在图上划过，忽然停在“北斗七星”的位置：“这里缺的，是东夏‘北斗续命术’的阵图——你皇兄的命，就系在这上面。平津侯用他的血养着府里的机关兽，所以地窖第三层的墙壁，每日卯时会渗出血丝。”

我握紧了袖中的短刀，刀刃贴着掌心的朱砂痣，凉得刺骨：“所以大人的计划是？”

“明日卯时，平津侯会去城郊祭天，府里守卫减半。”藏海忽然扯下腰间的玉佩，三瓣碎玉合在我掌心，“带着这个，去地窖第三层，找到刻着‘摇光’的石砖——那是机关枢纽，按下去，整座地窖的机关都会失灵。”

“那大人呢？”我望着他眼中的光，像望着东夏国的启明星。

“我去引开平津侯的暗卫。”他忽然笑了，笑容里有十年未见的锋利，“老板娘可别忘了，钦天监的人，最会算时辰——子时初刻下雪，卯时初刻停，正午时分，大雍的雪，会替我们盖住所有脚印。”

梅树在风雪中轻轻摇晃，枝头的雪落下来，盖住了我们交叠的脚印。我望着藏海转身的背影，忽然想起母妃说过的话：“暗荼，大雍的雪是双刃剑，既能藏住秘密，也能冻住人心——但你要记住，真正的光，从来不怕雪埋。”

掌心的玉佩碎瓣忽然发烫，像在回应我掌心的朱砂痣。远处传来更夫“天干物燥”的喊声，我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刀刃上刻着东夏文“破局”——这是我十二岁那年，在钦天监刻下的字，那时我还不知道，所谓“破局”，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单打独斗，而是两个人在雪地里，用星象算尽天时地利，用真心赌一场生死与共。

雪还在落，暗香楼的灯笼在风雪中明灭，像散落的星子。我低头看着掌心的玉佩，忽然明白藏海为何总戴着半边面具——不是遮丑，而是藏起半颗心，等着遇见能让他摘下的人。而我，香暗荼，东夏的质子公主，此刻站在大雍的雪地里，掌心握着的不仅是玉佩与残卷，更是一场横跨十年的局，一局关于国仇家恨、关于星象人心、关于藏海雾起时，谁能成为破雾之人的局。

卯时初刻，雪停了。我望着藏海消失的方向，忽然想起琉璃阁的说书人最后那句：“藏海藏海，藏的是十年血仇，露的是一寸真心——且看这一局，到底是天算赢了人心，还是人心破了天算。”

而我知道，从藏海接过《星渊图》的那一刻起，这场雪地里的博弈，便己拉开了序幕。至于结局——

掌心的朱砂痣在晨光中泛着微光，像北斗七星的尾端，指向未知的远方。或许正如母妃所说，真正的答案，从来不在星象图上，而在每一个敢于在雪地里前行的人，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