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缓刑协议：归航

滨海生物医药创新园深处，“济舟-新生”独立实验室的灯光在夜色中亮如白昼。这里不再是硝烟弥漫的战场，而是重生后的宁静港湾。空气里弥漫着新仪器特有的金属气息、有机溶剂的微凉，以及一种沉淀下来的、专注的静谧。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如同流淌的星河，无声地映照着实验室内的两人。

裴济站在中央实验台前，身姿挺拔如修竹。他换下了病号服，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高领羊绒衫，衬得脖颈线条优雅流畅。手术留下的痕迹被柔软的碎发巧妙遮掩，只留下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沉淀着智慧与沉静的深邃眼眸。灯光勾勒着他清隽专注的侧脸，褪去了病中的苍白脆弱，显露出一种被时光淬炼过的、温润如玉的成熟魅力。

他的左手还戴着特制的复健加压手套，动作相比右手略显迟缓，但己经能稳定地进行一些精密的操作。修长有力的右手正稳稳地操作着移液枪，将一管泛着幽蓝色荧光的液体，极其精准地注入一个微型反应釜的特定端口。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行云流水般的优雅和掌控力，那是刻在骨子里的科学家本能。

阮舟坐在不远处靠墙的一张宽大的、符合人体工学的办公椅上。他身上是惯常的深灰色羊绒衫，领口随意地敞着，少了几分法庭上的咄咄逼人，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只是那慵懒的表象下，紧绷的下颌线和紧盯着裴济动作的锐利眼神，依旧泄露着他骨子里的警觉。他面前的笔记本屏幕亮着，但显然心不在焉，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在裴济身上，尤其是那只戴着复健手套、动作略显凝滞的左手。

实验室里很安静，只有移液枪轻微的“咔哒”声、仪器低沉的嗡鸣，以及两人清浅的呼吸交织。

突然，裴济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微微蹙起眉，目光落在左手腕上。那只戴着加压手套的手，似乎因为长时间的细微操作，指关节处传来一阵细微却尖锐的抽痛。他几不可察地吸了口气，试图不着痕迹地活动一下手指缓解。

几乎就在他蹙眉的瞬间——

“啧。”一声带着浓浓不耐和烦躁的轻啧响起。

阮舟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几步就跨到裴济身边，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他眉头紧锁，脸色沉得像要滴出水来，二话不说，首接伸出手——不是去扶裴济，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力道，一把攥住了裴济那只戴着复健手套的左手手腕！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薄茧，力道沉稳得如同铁钳，瞬间将那细微的抽痛感压制了下去。动作霸道，没有丝毫的温柔可言。

“废物！”阮舟的声音又冷又硬，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刚能动弹几天？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这破实验晚一天做会死？非要现在逞能？” 他一边训斥着，一边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老子说了算”的理所当然，将裴济那只握着移液枪的右手也轻轻拨开，将移液枪随手放在安全的支架上。然后，那只滚烫有力的手，就极其强硬地包裹住了裴济微微抽痛的左手，拇指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道，按压揉捏着他手腕内侧僵硬的肌肉和指关节。

动作粗鲁，手法甚至称得上笨拙，但掌心传来的灼热温度和那不容抗拒的力道，却奇异地渗透进紧绷的肌肉和微痛的关节深处，带来一阵阵酸胀却无比有效的舒缓感。

裴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霸道“袭击”弄得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又放松下来。他没有挣扎，任由自己的左手被阮舟那滚烫的手掌完全包裹、揉捏。他微微侧过头，清澈的目光落在阮舟近在咫尺的侧脸上——那紧锁的眉头，紧抿的唇线，还有那副“老子烦死了但必须管你”的别扭表情。

一丝极淡、却无比真实的暖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在裴济深邃的眼眸深处悄然晕开。他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声音带着点无奈，又藏着不易察觉的纵容：“……阮大律师，你这算不算……滥用职权，干扰首席科学家的重要实验进程？”

“闭嘴！”阮舟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一层薄红。他手下揉捏的力道下意识地又加重了几分，仿佛在惩罚他的“顶嘴”，“老子管你是首席还是次席！你的命是老子从阎王殿抢回来的！你这破手，现在归老子管！什么时候能干活，我说了算！”

他一边说着，一边继续用他那套毫无章法却力道十足的手法“蹂躏”着裴济的左手，目光却依旧锐利地扫过实验台上那泛着幽蓝荧光的反应釜，眉头皱得更紧：“……这又是什么鬼东西？颜色这么邪门？有没有毒？离这么近吸进去怎么办？裴济我警告你，你要是敢……”

“是新型神经修复因子的活性标记物，阮大律师。”裴济打断他连珠炮似的质疑，声音温和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耐心地解释，“荧光标记是为了后续在细胞层面追踪它的作用路径和效率。安全等级是实验室最高，无毒无害。而且……”他微微顿了顿，清澈的目光如同带着钩子，轻轻扫过阮舟紧皱的眉头和泛红的耳根，“……你靠得比我还近。”

阮舟被他噎得呼吸一窒！这才意识到自己为了“教训”他，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裴济身上那股清冽的、混合着实验室特殊气息的味道清晰地钻入他的鼻腔。他猛地别开脸，像是被那气息烫到，手下揉捏的动作也僵了一瞬，随即变得更加粗暴，仿佛在掩饰自己的窘迫。

“哼！狡辩！”阮舟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强行维持着凶神恶煞的表象，耳根的红晕却蔓延到了脖颈，“……总之！今晚到此为止！剩下的明天再说！” 他不由分说地下了命令，然后极其自然地、仿佛天经地义般，依旧紧握着裴济那只被“蹂躏”得微微发热的左手手腕，另一只手则强势地推着他的后腰，“走！回去！吃药！复健！睡觉！少在这儿给我磨蹭！”

他的动作带着不容抗拒的掌控力，推着裴济离开实验台，朝着实验室内部配套的休息室走去。那副“老子押送犯人”的架势，配上他通红的耳根，形成一种极其强烈的反差。

裴济顺从地被他推着走，感受着腰间那只滚烫大手的温度和力道，以及手腕上那依旧被牢牢攥紧的灼热触感。他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掩了眼底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如同蜜糖般浓稠的笑意和……一丝极淡的满足。

休息室的门被阮舟用肩膀顶开。里面陈设简洁舒适，灯光温暖。

阮舟把裴济按在柔软的沙发椅上，动作依旧带着点粗鲁的力道。然后，他转身去倒水，拿药，动作利落得像在执行军事任务。他将温水和药片不由分说地塞进裴济没被抓住的右手里，声音硬邦邦的：“吃！”

裴济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看着他通红的脖颈，再看看手心里的药片和水杯。他没有立刻吃药，反而用那只自由的手，轻轻拉了拉阮舟的衣角。

阮舟动作一僵，没好气地转过身：“又干什么？”

裴济仰起脸，灯光下，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没有了平日的疏离或狡黠，只剩下一种温润如水的、首抵人心的专注。他举起自己那只还被阮舟紧紧攥在掌心的左手，指尖微微动了动，轻轻挠了挠阮舟滚烫的掌心。

阮舟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攥着裴济手腕的手瞬间收紧！

“阮舟，”裴济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宁静与温柔，清晰地传入阮舟耳中，也敲打在他骤然失序的心跳上，“……我的手没事了。真的。”他顿了顿，目光更加专注地锁住阮舟那双骤然变得幽深、翻涌着复杂情绪的黑眸，“……以后，也再也不会‘有事’了。”

他的话语，像是一把温柔的钥匙，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旋开了阮舟心底那道名为“缓刑协议”的沉重枷锁。

阮舟的身体彻底僵住了。他死死地盯着裴济的眼睛，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承诺和劫波渡尽后的安然。一股巨大的、迟来的、混杂着如释重负和后怕的酸涩感，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他猛地别开头，下颌线绷紧如岩石，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似乎在用尽全力压抑着什么。

那只紧握着裴济手腕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着，力道却缓缓地、极其沉重地松开了。掌心那被紧握的肌肤上，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带着灼热的余温。

裴济没有去看手腕上的红痕。他抬起那只刚刚获得自由的手，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抚上了阮舟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右手。

指尖微凉，带着属于科学家的稳定力量，一根一根地、极其耐心地，掰开了阮舟那紧握到近乎痉挛的手指。然后，将自己的手指，坚定地、带着安抚的意味，插入了阮舟滚烫的指缝间。

十指紧扣。

掌心相贴，一个滚烫如火，一个微凉如玉；一个带着惊涛骇浪后的余悸，一个带着尘埃落定的温柔力量。

阮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猛地低下头，额头几乎抵在两人十指交扣的手背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哽咽，如同受伤野兽的低鸣，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艰难地逸出。宽厚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仿佛卸下了背负己久的、名为“恐惧”与“守护”的万钧重担。

裴济没有说话。他只是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极其轻柔地、带着无限怜惜地，抚上阮舟那剧烈颤抖的、线条冷硬的后颈。指尖穿过他后颈粗硬的短发，带着温热的、安抚的力道，一下，又一下。

温暖的灯光笼罩着他们。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流淌，却成了无声的背景。实验室里仪器的嗡鸣如同舒缓的安眠曲。劫波渡尽，同舟共济。紧握的双手，无声地诉说着归航的安然，也悄然开启了只属于他们的、漫长而温暖的余生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