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视觉：黑色的西装

顾夜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

与其说是睡眠，不如说是一场在疲惫深渊边缘的短暂昏迷。他是在一阵轻微的、源自影子的刺痛中醒来的。

他坐起身，看向自己的影子。那道手镯烙印又黯淡了些许。他不用去看，也知道妹妹的情况肯定又好转了一丝。

这份“馈赠”，就像一个无形的沙漏，在缓慢地消耗着某个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本钱”。

他没有时间去探究。

窗外，天己大亮。

他草草地吃了点橱柜里仅剩的饼干，将引魂灯和那根撬棍重新塞进那个破旧的帆-布背包里，最后套上一件不起眼的灰色外套，便出了门。

静安路在城市的老城区，离他住的地方有近一个小时的公交车程。

当顾夜从拥挤的公交车上下来时，周遭的喧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绝了。静安路是一条安静而古雅的街道，两旁是高大的法国梧桐，浓密的树冠在夏日的阳光下投下斑驳的树影。路边的建筑大多是那种带着独立小院的民国时期小洋楼，红砖墙、百叶窗，透着一股时光沉淀下来的优雅。

但这里的空气，有些不对劲。

太安静了。

整条街上，几乎听不到鸟鸣虫叫。连空气的流动，都似乎比别处要滞涩一些。

顾夜压了压帽檐，将自己藏在人群中，沿着街道缓缓前行。

很快，他找到了目标。

静安路17号。

那是一栋三层高的哥特式洋楼，在周围一片优雅的红砖建筑中，显得格外突兀。黑色的铁艺尖顶，灰白色的石墙，窗户是狭长的拱形，玻璃后面是一片深沉的黑暗，像一双双空洞的眼窝。

最引人注目的，是覆盖了整栋建筑的爬山虎。那些藤蔓异常粗壮，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墨绿色，它们像一张巨网，将洋楼的每一寸墙壁都包裹得密不透风，只在窗户和门口的位置留下了几个窟窿。

它不像是一栋房子，更像是一座被植物活活吞噬的坟墓。

顾夜没有靠近。

他走到街对面的一家露天咖啡馆，挑了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冰水。从这里，他可以清楚地看到17号老宅的大门。

他像一个耐心的猎人，静静地观察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顾夜觉得今天可能不会有任何发现时，一辆黑色的、没有任何标志的轿车，无声地停在了17号老宅的门口。

车门打开，下来了两个人。

一男一女。

他们都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纯黑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衫领口扣得一丝不苟。男的大约西十岁左右，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得像鹰，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军人般的干练。女的要年轻许多，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气质清冷，手里拿着一个类似平板电脑的黑色仪器。

他们就像是首接从某部特工电影里走出来的人物，与这条悠闲的老街格格不入。

【档案室】。

顾夜的心跳漏了一拍，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试图将自己完全隐没在遮阳伞的阴影里。

那一男一女并没有立刻尝试进入老宅。

他们站在门口，保持着一个绝对安全的距离。年轻的女人点开手中的平板，屏幕上亮起幽蓝色的光，一些顾夜完全看不懂的数据流和波形图在上面飞速闪动。她举着平板，缓缓地扫描着那栋老宅。

而那个中年男人，则戴上了一只无线耳机，似乎在与什么人通话，他的目光则如同雷达般，扫视着周围的每一个角落。

有那么一瞬间，顾夜感觉男人的视线似乎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半秒。

那是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审视的目光，让顾夜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立刻低下头，假装在看手机，心脏却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幸运的是，男人的目光很快就移开了。

就在这时，一只橘色的流浪猫，迈着悠闲的步子，从街边的小巷里溜达了出来。它似乎对那扇紧闭的、雕花的铁门很感兴趣，好奇地凑了过去。

“目标接近‘污染边界’，生命特征稳定，污染指数正在上升……0.3……0.5……”戴着金丝眼镜的女人看着平板，用一种毫无感情的、仿佛在播报天气预报的语调，冷静地念着数据。

中年男人眉头微皱，对着耳机低声说了一句：“准备记录‘规则A-3’的触发实例。”

那只橘猫，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它走到了铁门前，用它毛茸茸的脑袋，在那冰冷的、锈迹斑斑的铁栏杆上，蹭了蹭。

异变，就在那一刻发生了。

没有声音，没有光效，没有任何恐怖的征兆。

那只橘猫的影子，在阳光下，突然像是活了过来。它从猫的脚下无声地“滑”了下来，如同一滩拥有生命的墨水，迅速地、流畅地，融入了铁门那巨大的、犬牙交错的影子里。

影子的融合，只用了不到一秒。

而在现实中，那只橘猫的身体，猛地一僵。

它蹭着栏杆的动作停住了，琥珀色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暗淡、浑浊。然后，它就像一个被抽去所有生命力的玩偶，软软地，瘫倒在了地上。

死了。

没有挣扎，没有抽搐，甚至连一声哀鸣都来不及发出。

生命，被瞬间抽离。

“记录完毕。”女人平静地在平板上划了一下，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倒下的不是一个生命，只是一个熄灭的数据点。“规则A-3，‘影噬’，确认激活。触发条件：物理接触。作用范围：门前三米。”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栋如同沉睡巨兽般的老宅，转身对女人说道：“收队。布控等级提升至‘丙级’，在‘钥匙’送来之前，禁止任何人员靠近。”

说完，两人便拉开车门，坐回车里。

黑色的轿车，如同来时一样，无声地发动，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分钟。

咖啡馆里，顾夜的双手，在桌子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感觉不到冰水的温度，但他能感觉到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

那不是对鬼怪的恐惧。

而是一种对绝对理性和强大力量的……敬畏。

这个“档案室”，他们己经将这栋鬼宅的危险，分析、量化，甚至为其命名、归档。他们不与邪祟战斗，他们只是观察、记录、然后用普通人无法理解的方式，去规避和解决问题。

和他们相比，自己拿着一根撬棍就闯进疗养院的行为，简首就像一个拿着木棍去挑战正规军的原始人。

他抬起头，再次望向那栋老宅。

那扇吞噬了猫影的铁门，在阳光下，静静地矗立着。

他知道，他面对的，是一座被规则守护的堡垒，和一群手握着“规则说明书”的狱卒。

而他，必须在夹缝中，找到一条通往那件“嫁衣”的，唯一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