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玉簪

江南的秋，总像浸在宣纸上的水墨，浓淡相宜却又缠绵不尽。

玉虚观坐落在栖霞山半山腰，青瓦白墙隐在层层叠叠的枫树间，每到黄昏，钟声便裹着桂花香，顺着蜿蜒的石阶流淌到山脚。

这日，小道士杨青梧像往常一样背着竹篓去后山采药。

露水未散的草叶沾湿了他的青布鞋，远处传来几声山雀的啼叫。

行至断崖边的竹林时，一阵微弱的沙沙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拨开茂密的竹叶，只见一条竹叶青蛇蜷缩在布满青苔的岩石下，翠绿色的鳞片上凝结着暗红的血痂，其中一段蛇尾血肉模糊，显然是受了重伤。

那双金碧色的竖瞳蒙着层水雾，望着杨青梧的眼神竟像是在祈求。

杨青梧自幼在道观长大，虽习了些降妖除魔的道法，却天生一副软心肠。

他犹豫片刻，解下道袍小心翼翼地将蛇裹住。

竹叶青温顺地盘在他怀中，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回观的路上，怀里的灵蛇偶尔轻轻扭动，蛇信子扫过他的手腕，痒痒的。

玉虚观的灶房里，药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陈皮与艾草的香气弥漫开来。

杨青梧将捣碎的草药敷在蛇的伤口上，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你这小东西，也不知怎么受的伤，好在遇到了我。”

竹叶青安静地盘在窗棂上，听着少年讲述晨钟暮鼓、檐角风铃，偶尔用头轻轻蹭蹭他的手背。

半个月后的深夜，深秋的霜气凝在青瓦上，小道士抱着新晒的道经往藏经阁走。忽听得后院柴房传来布料撕裂声，推开门，满地碎瓷片间，一条竹叶青正用尾巴卷着布条，往渗血的鳞片上缠绕。

金绿色竖瞳猛地转向他，蛇信子吞吐间，小道士看见它尾尖沾着赤练蛇特有的腥红黏液。

竹叶青倏然化作人形。

玄色长发倾泻而下，金瞳映着漏进窗棂的月光，像是淬了毒的琉璃。

嘴角下方的痣随着喘息轻颤，深绿色广袖绣着暗纹竹叶，此刻却被划得七零八落。那人倚着斑驳的砖墙，苍白指尖捏着染血的绷带，冷笑出声"小道士，偷看妖怪疗伤，该当何罪？"

小道士喉头发紧，桃木剑"当啷"坠地。

他从未见过这般妖冶的面容，更遑论目睹妖怪化形。

柴房里弥漫着草药与血腥气，那人腰间垂下的翠绿软鞭还在滴着血，鞭梢系着的翡翠铃铛随着呼吸轻轻摇晃。

此后，玉虚观的银杏叶渐渐染成金红。

小道士总在晨起时在灶上温着的赤练蛇羹，揭开锅盖，翠绿的竹叶漂浮在乳白汤汁上，与那人常穿的衣袍同色。

某个薄雾未散的清晨，他撞见箬逸风在竹林练鞭，翠绿软鞭劈开晨雾，卷起的落叶悬在半空，凝出一道青碧色的光弧，破空身突然在耳边炸开

箬逸风灿然一笑，笑眯眯的看着他，又收回鞭子，打趣开口

"想学？"

若逸风收鞭时金瞳含笑，朱砂痣在晨光里艳得惊心。

小道士红着脸摇头，却在第二日送给那人支碧玉簪——簪头雕着栩栩如生的竹叶，碧绿的光泽里仿佛凝着山间晨露，红着脸，小心翼翼的问“我可以帮你带上吗”

他把另外一只手向身后藏了藏，上面全是细小的划痕，大体能看出，这簪子是用了心思的

箬逸风最后还是蹲了下来，任由小道士给自己用那只簪子盘了个丸子

……

腊月初三的雪夜，箬逸风的软鞭第三次染红道观的青石阶。

小道士举着油灯冲出去，正见两条赤练蛇将人困在梅树下，猩红信子几乎要贴上那抹熟悉的翠绿。

小道士握紧了桃木剑。剑身贴着若逸风染血的后背，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混着风雪声。赤练蛇的嘶鸣震得梅枝落雪，小道士突然将碧玉簪狠狠插进若逸风发间："这次换我护你。" 翠绿软鞭与桃木剑同时出鞘，剑光鞭影中，梅树上未化的积雪簌簌坠落，在夜色里扬起一片碎片

之后的事情箬逸风依稀记不得了

只是从那天起，他脑子里产生了一个隐晦的念头

为什么他不是修士呢？

为什么他不可以是修士呢？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袋里炸开，越种越深，在某一刻，他却又感觉自己好像在某个时空己经产生过这样的念头

这样的日子浑浑噩噩又过了很久，那个念头时不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又很快被否定掉

他开始多了一个习惯，喜欢坐在庭前的枫树下，望着天上的月亮

月亮一天比一天明亮

满月了

月亮又开始一天比一天暗淡

可却不见残月

又是一轮

月亮一天比一天明亮

……

箬逸风忽然觉得不对

月亮圆了一次又一次，却不见残月

他的头在冒出这个想法的瞬间，头痛欲裂

无数记忆如潮水一般涌向箬逸风的识海

过了很久

箬逸风慢慢收起了嘴角，平时一首扬着，哪怕是面对陌生人，也会一首扬起的灿烂笑容

他的眼神一寸寸冷了下去

有了一点蛇这个动物该有的阴冷感

下一秒，他的嘴又咧了起来，只不过这次的笑容多少有些诡异

“真不知道创建这幻境的人是真的蠢，还是脑子有病，不过如果这个幻境愿意陪我玩玩，我不介意下手比当初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