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山晨曦，素心日常

晨曦微露，淡金色的光芒如同顽皮的猫爪，轻轻地挠着连绵起伏的青山轮廓，将山顶那层薄得像新媳妇面纱似的雾气，染上了一层绚丽的霞彩。青山村，这个坐落在苍翠群山环抱中的小村落，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如同一个刚被尿憋醒的婴儿，在自然的怀抱中不情不愿地渐渐苏醒。

村东头，一缕袅袅炊烟从一座看起来随时可能被隔壁老王家那只大公鸡一嗓子吼塌的半旧泥坯茅草屋顶升起，歪歪扭扭，仿佛喝醉了酒一般，却也为这幅宁静的山水画卷添上了一抹鲜活的人间气息。屋门“吱呀——嘎——”一声，像是得了关节炎的老太太在呻吟，一个荆钗布裙、身形略显单薄的少女，打着哈欠走了出来。她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肤色是常年与泥土和阳光亲密接触而成的健康小麦色，一双眼睛却黑白分明，清澈得能照见人影，此刻正努力地从睡意朦胧中聚焦，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一丝藏得比私房前还深的坚韧。这便是凌素心，一个据说出生时哭声能把村头歪脖子树上的鸟窝震下来的奇女子（当然，这只是村里三姑六婆无聊时的八卦）。

她先是伸了个堪比懒猫的懒腰，骨头节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听起来格外提神醒脑。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清晨带着草木清香混合着不知谁家茅厕飘来的一丝不可描述气味的空气，感受着微凉的晨风如同调皮的小手拂过脸颊，驱散了最后一丝想要赖床的睡意。接着，她熟练地拿起墙角那把缺了几根毛、看起来比她年纪还大的大扫帚，开始有气无力地清扫院子里那些昨夜被风吹来的枯叶和不知名动物留下的神秘脚印。院子不大，用稀疏得能钻过一只肥兔的竹篱笆围着，角落里种着几株蔫头耷脑的青菜，长势……嗯，勉强还活着，显然是经过了她那“随缘”式的精心照料。

“素心……咳咳……我的宝贝疙瘩……起来啦？”屋里传来一声略带沙哑、还夹杂着几声惊天动地咳嗽的老年男低音，正是凌素心的母亲林氏。林氏年轻时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只是岁月不饶人，如今……咳咳，嗓门依旧洪亮。

“嗯，娘，您老人家龙体安康，金嗓子依旧啊？今天感觉好些没？”凌素心停下那如同在跳某种神秘舞蹈的扫地动作，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院子里那几只正在打盹的母鸡，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

“老毛病了，死不了，不碍事。”林氏的声音里依旧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虚弱，但语气却中气十足，仿佛下一刻就能去村口和张大娘大战三百回合，“你那不争气的爹，昨晚非要去后山掏鸟窝，结果鸟窝没掏着，自己倒从树上摔下来，把老腰给扭了，今天怕是只能在床上挺尸了，家里的活计又要辛苦你了，我的苦命娃啊！”

凌素心眉头微蹙，心中暗道：爹啊，您老人家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淘气？她放下扫帚，快步走进屋内。低矮的茅草屋光线有些昏暗，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草药味混合着父亲身上那股常年不散的汗味，味道……嗯，十分提神醒脑。父亲凌老汉正龇牙咧嘴地躺在床上，脸上带着“我没错，下次还敢”的痛苦神色，见女儿进来，连忙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素心，爹……爹就是不小心，脚滑了一下，歇两天就好，保证活蹦乱跳！”

“爹，您老实交代，是不是又去招惹后山那只母老虎了？”凌素心一边说着，一边熟门熟路地从床底下摸出一个积满灰尘的药箱，准备去翻找接骨草的药汁。她从小就跟着村里那个据说能把死人说活（当然只是据说）的老郎中认过一些草药，略懂些粗浅的药理，平时家里人有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的小毛病，都是她这位“赤脚神医”来调理。

“哎，胡说八道！你爹我像是那种人吗？”凌老汉心虚地摆了摆手，试图转移话题，“咳咳，那什么，不用忙活了，爹这身子骨硬朗着呢！等会儿让你弟弟去王大夫那里随便抓点狗皮膏药贴贴就行。你先去做早饭吧，别饿着你那宝贝弟弟，他可是咱们老凌家未来的希望，说不定将来还能考个状元光宗耀祖呢！”

凌素心知道父亲是在心疼她，也懒得戳穿他的小把戏，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去了那间比她脸还干净的简陋厨房。厨房里，灶膛的火己经生了起来，是她早起时顺手用最后几根柴火点的。锅里煮着清汤寡水的稀粥，旁边放着几个昨日剩下的、硬得能当石子打鸟的窝窝头。她又从墙角那个缺了个口的瓦罐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两个宝贝疙瘩似的鸡蛋，这是家里为数不多的“奢侈品”，平日里她自己都舍不得吃，都省给那个据说能考状元的弟弟凌小宝。

很快，一个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头、眼角还挂着眼屎的虎头虎脑七八岁男孩，揉着惺忪的睡眼，如同小炮弹一般从里屋冲了出来，正是被寄予厚望的凌小宝。“姐！姐！我饿了！饿得前胸贴后背，能吞下一头牛了！”他一边喊着，一边夸张地捂着自己的肚子。

“小馋猫，就知道吃！小心吃成个小胖墩，将来考不上状元，看爹娘不打你屁股！”凌素心笑着刮了刮他的小鼻子，将一个热好的、依旧硬邦邦的窝窝头和一碗勉强能照见人影的米粥递给他。然后，她又将那两个宝贝鸡蛋剥了壳，一个动作麻利地塞进弟弟那张得大大的嘴里，另一个则小心翼翼地端进了父母的房间。

“素心啊，这鸡蛋金贵着呢，还是给你弟弟吃吧，我们老的牙口不好，嚼不动。”林氏看到鸡蛋，眼睛亮了一下，但还是推辞道。

“娘，您就别跟我客气了。您和爹身体不好，才更需要补补呢！小宝那份我己经给他了，他要是再敢抢，我就把他吊到村口歪脖子树上当风筝放！”凌素心不由分说地将鸡蛋放在床头那个缺了个角的小几上，又倒了一碗粥，“快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简单的、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寒酸的早饭过后，凌素心开始了一天如同陀螺般旋转的忙碌。她先是挑着那两个比她腰还粗的水桶，一摇三晃地去村口的井边打水。井水冰凉刺骨，来回两趟，才将家里的那个缺了半边耳朵的大水缸将将蓄满。井台边照例聚集了不少早起的妇人，她们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聊着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声音大得能把井里的青蛙都震晕过去。

“哟，素心丫头，又这么早啊！真是个勤快能干的好孩子，不像我家那个懒丫头，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床！”邻家的张大娘，嗓门洪亮得像是村里的铜锣，看到凌素心，便笑着打招呼，顺便还不忘数落一下自家的闺女。

“张大娘早。”凌素心礼貌地回应了一句，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符合贤良淑德标准的微笑，然后便挑起水，脚底抹油般地往家走。她性子沉静，不太喜欢参与这些能把死人说活的家长里短的闲聊，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卷入她们那堪比后宫甄嬛传的口水战之中。

回到家，她帮着母亲喂了院子里那几只瘦得只剩骨头架子、却依旧能下蛋的“功勋鸡”，又去屋后那块巴掌大小、种着几棵蔫了吧唧青菜的菜地里除了几根比青菜长得还茂盛的杂草，浇了点水。看着那些在她的“精心”照料下，依旧顽强地展现出绿色生命的青菜，她心里还是有一丝小小的满足。毕竟，这些青菜不仅能给家里那顿顿清汤寡水的饭桌添些难得的绿色，偶尔也能拿到镇上换几个微不足道的铜板，给她那干瘪的荷包增加一点点可怜的“厚度”。

临近中午，毒辣的日头烤得大地都快冒烟了。凌素心还要背上那个早己磨得油光锃亮的竹篓，带上那把砍柴比砍豆腐还费劲的钝砍刀和一根不知用了多少年的粗麻绳，准备进山砍些柴火。父亲大人因为昨夜“英勇负伤”，此刻正光荣地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母亲大人则因为常年操劳，身体本就虚弱，此刻更是需要静养；至于那个被寄予厚望的弟弟凌小宝，他除了吃和睡，以及偶尔闯点小祸之外，暂时还指望不上。所以，这些养家糊口的重担，便如同泰山压顶一般，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她这个年仅十五六岁的少女肩上。

她对未来并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幻想，也不指望能像那些说书先生口中的女侠一样飞檐走壁、行侠仗义。她只希望父母的身体能好一些，别三天两头地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痛；希望那个据说能考状元的弟弟能平安长大，别再因为掏鸟窝被蜜蜂蜇成猪头，或者因为偷看邻村寡妇洗澡被打断腿；希望家里的日子能稍微宽裕一点，至少能让她在冬天的时候，多添一件不露棉花的旧棉袄。或许，等弟弟再大一些，能送他去村里那个只教“人之初性本善”的蒙学堂认几个字，将来不像他们这辈人一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来。

这就是她，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山村少女，最朴素，也最卑微的向往。

她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像那村口的老水车，吱呀呀地转个不停，虽然单调，虽然劳累，但一家人能守在一起，吵吵闹闹，哭哭笑笑，也算是一种平淡得近乎奢侈的幸福。

只是，偶尔，当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变得粗糙不堪、布满老茧和细小伤口的双手，听着父母房间里传来那压抑不住的咳嗽声和弟弟那如同小猪一般均匀香甜的呼吸声，心中便会不受控制地涌起一丝莫名的茫然和不安。

这样的日子，会一首这样下去吗？

难道，她的一生，就要在这无休止的劳作和贫困之中，渐渐消磨殆尽吗？

她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如同蛛网般缠绕在她心头的纷乱思绪抛开。她拿起墙角那把被她磨得只剩下半截刀刃、却依旧闪烁着倔强寒光的柴刀，深吸一口气，准备踏入那片既熟悉又充满了未知的苍茫青山。

她知道，生活不会因为她的茫然而停下脚步，也不会因为她的不安而变得仁慈。唯有不断地劳作，不断地坚持，才能让这个风雨飘摇的小家，勉强地维持下去，不至于彻底倾覆。

此刻的她并不知道，笼罩在青山村上空那看似宁静祥和的表象之下，正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悄然涌动，即将打破这里所有的平静。而她那平凡得如同路边野草一般的命运，也将在不久的将来，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彻底偏离既定的轨道，走向一条她从未想象过的、充满了未知与凶险的道路。

山间的风，似乎也比往日多了一丝莫名的躁动与不安，仿佛在预示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