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寂静日

(陈默视角)

汗水沿着我的眉弓滑下，刺得眼睛有点涩。我咬着牙，感受着杠铃片压在胸骨上的重量，每一次推起都伴随着肌肉纤维撕裂般的低吼和铁器冰冷的摩擦声。两百公斤。在这个连三岁小孩都能用玩具枪打出真子弹的时代，像我这样还在健身房里跟铁疙瘩较劲的人，大概真的成了别人眼中的傻子。

“哟，默哥，又跟这堆废铁较劲呢？”旁边跑步机上的小李子，一边刷着光幕上的娱乐新闻，一边喘着气调侃，“练得再猛，能挡得住这个？”他用下巴点了点墙上虚拟屏幕里正播放的军演画面，一枚微型导弹拖着尾焰精准地炸平了一座小山头，烟尘冲天。“时代变了，兄弟。现在拼的是这个。”他做了个扣扳机的手势，笑嘻嘻的。

我没搭理他，只是将杠铃重重砸回架子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是啊，时代变了。变得如此彻底，以至于“苦修”这个词，只存在于某些尘封的历史小说里，或者像我这种“怀旧癖”的怪胎脑子里。付出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汗水、疼痛、孤独，去锤炼一副血肉之躯，追求那虚无缥缈的“金丹”、“元婴”？最后的结果，很可能就是被某个拿着街头黑市买来的、两个铜板造价的电磁手枪的混混，在一条肮脏的后巷里轻松放倒。千年道行？抵不过一发子弹。这念头在我每次走进这健身房时都会冒出来，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自虐的讽刺。

我用毛巾胡乱擦了把脸，准备去冲个澡。就在这时——

嗡……

一种难以形容的、源自骨髓深处的震颤感瞬间席卷了我。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绝对的、覆盖一切的……寂静。仿佛整个世界被突然按下了静音键，连空气流动的微响都消失了。跑步机还在运转，但小李子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器械运转的嗡嗡声、远处街道的车流喧嚣……所有属于“声音”的存在，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

紧接着，是光。头顶的节能灯管发出最后几声徒劳的“滋滋”声，然后彻底熄灭。窗外，城市引以为傲的霓虹灯海，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抹去，整个天地陷入一片纯粹、令人心悸的黑暗。备用电源？没有亮起。应急照明？一片死寂。

死一样的寂静和绝对的黑暗只持续了不到三秒，就被另一种声音取代。

爆炸。

不是那种惊天动地的巨响，而是无数细碎的、沉闷的、如同闷雷在遥远地底滚过的声音。西面八方，从城市的心脏地带到边缘的工业区，此起彼伏。没有火光，或者说，没有我们认知中爆炸该有的火光和冲击波。那些声音更像是……哑炮？能量在容器内徒劳地积蓄、膨胀，却无法按照预设的物理法则释放出来，最终只能将承载物自身撕裂、扭曲、化作废铁时发出的哀鸣。

我心脏狂跳，肾上腺素瞬间飙升到顶点。多年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的本能让我第一时间伏低了身体，滚到一排沉重的器械后面，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架。黑暗中，我的感官被放大到极致。

“操！操！什么情况？！”小李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跌跌撞撞地从跑步机上摔下来。

“闭嘴！”我低吼，声音在绝对的寂静里显得有些突兀。“待在原地别动！”

外面街道上，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大的混乱。汽车的碰撞声（失去了动力和灯光，失控是必然的）、人群惊恐的尖叫、玻璃破碎的声音……汇成一片末日降临的交响。

但真正让我寒毛倒竖的，是另一种声音。

一种……湿漉漉的、粘稠的、仿佛什么东西在腐烂的肉块上爬行的声音。它似乎无处不在，又似乎来自某个特定的、很近的黑暗角落。伴随着这声音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不是温度降低那种冷，而是仿佛有冰冷的、带着恶意的视线穿透黑暗，黏在你的皮肤上，渗入骨髓。

“默……默哥……你听见没？”小李子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那是什么声音？好……好冷……”

我没回答，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有一把陪伴我多年的高能粒子手枪。手指触到的，只有冰冷的、毫无生气的聚合物枪套。我拔出手枪，入手沉重，但扳机僵硬得如同焊死。无论我怎么用力，那曾经代表致命力量的小小金属块，纹丝不动。

我的心沉了下去。不是故障。是彻底的“死”了。就像外面那些哑火的爆炸物一样。热武器……失效了？这个念头荒谬得让我想笑，可眼前的黑暗和死寂的枪械，冰冷地嘲笑着我的认知。

湿滑的爬行声更近了。黑暗中，我似乎看到健身房的玻璃门……在蠕动？不，不是门在动，是门框的阴影！那原本静止的、被月光（如果还有月光的话）投射在墙上的门框影子，此刻如同活物般扭动、拉长，像一条条黑色的、粘稠的触手，从地面、墙壁上蔓延开来，贪婪地吞噬着周围仅存的一点微光（可能是远处爆炸残留的、极其微弱的光晕），所过之处，留下更纯粹的黑暗和刺骨的阴冷。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健身房深处传来，是那个总是独自在角落练瑜伽的姑娘！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咀嚼声，骨头碎裂的脆响，还有液体喷溅在地板上的声音。

小李子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断喉咙般的呜咽，然后我听到他身体软倒、撞在器械上的闷响。吓晕了？还是……我不敢想。

那粘稠的爬行声，那冰冷刺骨的恶意，正朝着我的方向涌来。阴影触手己经蔓延到我藏身的器械前方不到两米的地方，它们扭曲着，尖端似乎在试探，在嗅闻。空气里的血腥味浓得令人作呕。

恐惧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我手里只有一把哑火的废铁。健身房里的杠铃杆？太笨重。哑铃？或许可以当投掷武器，但面对这种非实体的鬼东西？理智告诉我，没用。

就在那散发着腐烂气息的黑暗即将触碰到我藏身的器械时，我的皮肤猛地传来一阵针扎似的刺痛！不是来自阴影的寒冷，而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狂暴的、带着某种原始生命力的……冲刷感？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滚烫的细针，穿透我的衣服，刺入我的毛孔，蛮横地钻进我的身体，在血管里奔涌，在骨骼间冲撞。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混杂着剧痛和奇异舒畅感的热流瞬间席卷了我。

“呃！”我闷哼一声，差点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而失去平衡。这感觉……狂暴而陌生，却又隐隐带着一丝……熟悉？仿佛沉睡在基因深处的某个开关被猛地拨动了。

几乎就在这奇异感觉出现的瞬间，那些蔓延的阴影触手像是被滚油泼到，猛地一缩！它们扭曲着，发出无声的、充满怨毒的尖啸（我能感觉到，不是听到），极不情愿地退后了几寸，仿佛忌惮着什么。

它们忌惮的，难道是……我身体里这股突如其来的热流？

这个念头荒谬又带着一丝希望的火花。但我没时间细想。那退却的阴影只是暂时的，它们如同被激怒的毒蛇，在短暂的退缩后，以更快的速度、更狰狞的姿态再次扑来！冰冷的恶意几乎凝成实质，要将我拖入永恒的黑暗。

完了！

就在我准备拼死一搏，哪怕用拳头也要砸过去的时候——

“嗤啦！”

一道微弱的、带着硫磺和某种草木燃烧混合气味的火光，毫无征兆地在我左前方亮起。

火光很小，只照亮了方寸之地。一个瘦削的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背对着我，面对着汹涌的阴影。他手里捏着一张巴掌大小、边缘粗糙的黄色纸片，纸片上用暗红色的、仿佛未干涸的血液画着歪歪扭扭、意义不明的符号。

火光跳跃，映出他破旧得看不出原色的长衫下摆，还有他花白、凌乱如同枯草的头发。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只是用那干涩、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的嗓音，对着那些狂暴的阴影吐出一句：

“阴秽浊物，也敢在‘灵气潮汐’初涌之时逞凶？滚回你们的影渊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手中的黄纸猛地爆燃，化作一团炽白的火球。那火光并不灼热，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净化的力量。扑来的阴影触手如同遇到克星，发出无声的凄厉尖叫，瞬间被灼烧、汽化，化作缕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剩余的阴影如同退潮般，迅速缩回门框，重新凝固成静止的影子，仿佛刚才那恐怖的一幕从未发生。

狂暴冲刷我身体的奇异热流也渐渐平息，残留的刺痛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充盈感”还在体内回荡。

那人影缓缓转过身。火光熄灭，黑暗重新笼罩，但借着窗外透入的、不知来自何处的微弱天光（也许是燃烧的城市？），我看清了他的脸。一张布满沟壑、饱经风霜的脸，眼神却锐利得如同鹰隼，深处似乎燃烧着某种我无法理解的、古老的火光。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尤其在我紧握着那把哑火手枪的右手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同情，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他咧开嘴，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那笑容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诡异。

“凡人啊……”他沙哑的声音像是砂纸在摩擦，“你们的‘玩具’碎了，而真正的‘灾祸’，才刚刚开始敲门。这‘灵气’……你们消受得起吗？”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