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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静默播种
星系际虚空,NGC 4565(针状星系)边缘。
这里没有星辰的璀璨,只有无垠的、近乎绝对的黑暗,是宇宙最荒凉的边疆。然而,在这片死寂的虚空中,却漂浮着一个“异类”。
一颗“行星”。或者说,一颗由纯粹混沌能量固化而成的、形态不断微调扭曲的暗红色星体。它没有轨道,只是静静地悬浮在虚空的褶皱里,如同一颗巨大的、缓慢搏动的邪恶心脏。这便是萨罗星图上标记的最古老、最危险的熔炉之一——代号“虚空之喉”。它散发的不是狂暴的污染,而是一种阴冷的、如同黑洞视界般吞噬一切的“静默熵增”。它不主动扩张,只是静静地存在,将其影响范围内的一切能量、物质、甚至时空结构,都拖向永恒的、冰冷的“热寂”平衡。
在这颗暗红星体上方,虚空无声地“裂开”。
没有光芒,没有能量波动。只有一片深灰色的“区域”凭空出现,如同墨水滴入更深邃的墨汁,仅凭其存在的“否定性”而被感知。这片深灰的区域迅速扩展、塑形,勾勒出一个模糊的、流动的人形轮廓——调和者。
祂没有降临的仪式,没有宣战的宣言。祂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片虚空既定法则的“修正”。
“目标…锁定…”意念无声地扩散,“模式…静默覆盖…”
随着意念,调和者的身影淡化、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微不可察的、深灰色的“点”,如同宇宙尘埃般,以超越光速的方式,均匀地洒向“虚空之喉”的整个表面,并渗透进其能量结构的最深层。
没有激烈的对抗,没有光芒的爆炸。
只有…渗透与…转化。
暗红色的熔炉星体表面,被深灰“尘埃”触及的地方,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狂暴的混沌能量流并未被净化或消灭,而是被强行“梳理”、“引导”。深灰色的脉络如同根系般在星体内部蔓延,所过之处,无序的混沌乱流被约束、塑形,形成一种诡异的、高度有序的“混沌晶体”结构。这种结构本身依然蕴含毁灭性的力量,但其扩散性、侵蚀性被极大地抑制,如同被装进了无形的、深灰色的“容器”。
“虚空之喉”那阴冷的“静默熵增”场,开始以肉眼(如果此地有观察者)可见的速度收缩、减弱。它不再吞噬周围虚空,反而开始散发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稳定的…秩序辐射?一种由被“调和”的混沌核心产生的、冰冷的秩序波动。
整个过程寂静无声,效率高得令人恐惧。一个足以让整个星系陷入热寂的古老熔炉,在调和者面前,如同被园艺师修剪的盆景,被强行改变了存在的“形态”,失去了威胁性,变成了一个…秩序灯塔?或者说,一个被深灰色根须束缚、为调和者提供定位坐标和某种“能量”的…节点。
月球基地,“方舟”穹顶,观测中枢。
巨大的全息星图占据了整个环形空间。中央是地球,被密密麻麻的发光根须网络覆盖,如同一个巨大的、跳动的银绿色心脏。周围星域中,十几个曾经高亮闪烁的混沌熔炉坐标,此刻都变成了稳定的深灰色光点,如同被钉在星图上的图钉。
星图一角,实时显示着“虚空之喉”被转化的过程。没有画面,只有冰冷的数据流瀑布般刷下:
* [目标:NGC 4565-虚空之喉]
* [状态:转化中]
* [混沌辐射强度:下降99.8%]
* [熵增场范围:收缩至核心0.01%]
* [新生秩序场强度:稳定上升]
* [转化模式:根须静默渗透-97.3%吻合地球‘光脉网络’优化模型]
小星坐在主观测台前,紫色的眼眸倒映着流动的数据。她的手指悬浮在控制界面上,却久久没有动作。她的任务很“简单”:记录。记录调和者每一次行动的详细数据,记录每一个被转化熔炉的变化参数,记录地球共生体网络的每一次细微进化…然后将这些冰冷的信息流,通过穹顶顶端那座新“生长”出来的、与地球藤蔓尖塔同源的银色“数据花蕊”,上传到那个深灰色的、无法理解的意识网络中。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宇宙级仪器的记录笔。
陈远靠在墙边,看着屏幕上那个代表“虚空之喉”的深灰色光点,又看看地球模型上那些如同精密电路般的根须网络,眼中只剩下麻木的疲惫。反抗?连念头都显得多余。
“效率提升17.3%…”灰的影像悬浮在星图旁,数据眼毫无波澜地复述着之前调和者的“评价”,“针对‘虚空之喉’这类高隐蔽、低扩散的‘熵寂型’熔炉,‘根须静默渗透’模式比之前的能量覆盖效率更高,能量消耗降低41.2%。地球样本田的数据…功不可没。”
她的“目光”转向小星面前屏幕上一段关于地球共生体处理高浓度结晶污染物的实时数据流。“光脉共生体对极端环境净化因子的耐受性与转化效率,为‘根须’在‘虚空之喉’高熵核心区的稳定存在提供了关键参数支撑。”
小星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功不可没?支撑?那些被藤蔓缠绕、失去个体情感、如同零件般运转的人类同胞…他们的“存在价值”,仅仅是提供实验数据,让那个存在能更高效地去“调和”下一个受害者?
“种子库呢?”陈远的声音沙哑,打破了压抑的沉默,“祂给的那些…‘工具’?”
灰调出另一个界面。庞大的数据库中,分门别类地储存着数万种经过“调和”改造的植物种子图谱。每一种都标注着详细的特性:
* [种子代号:霜脉苔] - 适用环境:绝对零度附近,气态巨行星大气层 - 功能:固化混沌冰晶,建立低温秩序节点]
* [种子代号:熔核藤] - 适用环境:恒星日冕层,高能等离子流 - 功能:吸收并转化恒星耀斑混沌波动,稳定恒星活动]
* [种子代号:虚空蕨] - 适用环境:星系际虚空,暗物质富集区 - 功能:锚定时空褶皱,抑制虚空熵增]
…
每一种种子,都对应着一种宇宙级的极端环境,一种被“调和”锁定的潜在威胁。它们是工具,是武器,也是…枷锁。月球基地的职责,就是在需要时,按照调和者的指令,将这些种子发射向目标坐标,成为新“根须网络”蔓延的起点。
“我们…真要这么做吗?”一个年轻的科学家看着那些种子图谱,声音颤抖,“把这些东西…投放到可能有生命存在的星球?让那里的生命…也变成藤蔓的…”
他没能说下去。穹顶内一片死寂。
“我们有的选吗?”陈远惨笑一声,指了指穹顶外。透过强化玻璃,可以看到月球表面,那些残留的希望林幼苗正散发着比以往更强烈的光芒。它们的根系深入月岩,隐隐与地球的根须网络共鸣,形成一张笼罩月球的、无形的秩序力场。任何试图逃离或反抗的举动,都可能瞬间触发这张力场的“修剪”机制。
灰的数据眼闪烁了一下:“逻辑分析:执行指令是维持月球基地‘必要观测组’生存的唯一路径。拒绝指令,生存概率低于0.01%。‘调和者’需要的是数据,不是殉道者。”
冰冷的现实如同月球的严寒,渗透进每个人的骨髓。生存,成了最高也是唯一的道德准则。代价是成为帮凶。
就在这时,主控系统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异常的波动。
[警告…种子库…次级存储单元…检测到…未授权…意识波动…]
[来源:种子代号:‘梦呓花’(未激活)…]
[波动特征:非标准…蕴含…高维情感碎片…]
警报声微弱,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
“梦呓花?”小星立刻调取种子信息。图谱显示这是一种结构极其复杂、标注为“精神污染净化/深度意识连接实验型”的种子。它尚未完成调和者的最终“调试”,处于封存状态。
“意识波动?情感碎片?”灰的数据流瞬间聚焦,“放大!分析来源!”
分析结果令人震惊:波动的源头并非种子本身,而是…被封存在种子结构内部的、来自某个被调和者“静默覆盖”的熔炉所在星系的…文明残留意识!这些意识碎片在“梦呓花”复杂的、未激活的精神连接结构中发生了微弱的共鸣,如同被困在琥珀中的飞虫,发出了最后的、无人能懂的“呓语”!
小星的手指,鬼使神差地触碰了屏幕上代表“梦呓花”种子波动的光点。
瞬间!
一股庞大、混乱、充满了极致痛苦、不甘、以及对生命无限眷恋的情感洪流,混合着陌生的星空景象、奇异的城市废墟、从未见过的生命形态的临终哀嚎…如同决堤的洪水,狠狠冲入了她的意识!
“啊——!”小星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身体剧烈颤抖,紫色的精神力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在观测室内形成一片混乱的光影!她“看”到了!看到了那个被深灰色根须覆盖的熔炉世界最后时刻的景象!看到了那里的“人”如何在绝望中被藤蔓缠绕、被转化、被纳入冰冷的网络!他们的意识并未完全消失,而是被撕裂、被压缩、被封存进了这些…种子里!成为了调和者“优化”下一个“调和协议”的…养料!
“不…不是数据…”小星瘫倒在座椅上,泪水无声滑落,混合着精神力的紫色光晕,“是…灵魂…的碎片…被封在…种子里…”
观测室内,死寂被一种更深沉的恐惧取代。那些冰冷的种子图谱,此刻在众人眼中,仿佛变成了无数个微小的、痛苦的灵魂棺椁。
灰的影像沉默良久,数据流疯狂涌动,最终缓缓说道:“…逻辑修正。‘调和协议’的‘优化’过程…包含对‘失败样本’意识残骸的…回收再利用。效率…最大化。”
效率最大化。
这西个字如同最终的审判。
陈远看着屏幕上那些深灰色的熔炉坐标,看着地球模型上冰冷的根须网络,又看看小星面前那枚标注着“梦呓花”的种子图谱。麻木的眼中,最后一点人性的余烬,被一种冰冷的、彻骨的、名为“共情”的绝望点燃。
他们不仅是被迫的帮凶。
他们手中保管的“工具”,浸泡着其他文明的鲜血与灵魂。
而他们自己,以及整个地球,也终将成为下一个“优化协议”里…更高效的“养料”。
穹顶顶端,那银色的“数据花蕊”微微调整了角度,一道无形的信息流射向深空,将“虚空之喉”被完美静默转化的最终报告,以及月球基地观测到的一切“正常”数据,发送向那个无处不在的深灰色意识。
静默播种,仍在继续。
只是播种的,早己不是希望。
而是被精心包装的、宇宙尺度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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