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北地李秀

北地，济州。

城头上的风，带着挥之不去的血腥与焦臭。残破的“胤”字王旗被扯下，丢在墙角，被往来士卒的铁靴踩得不成模样。

李秀站在城楼上，玄色衣袍被猎猎寒风吹得鼓荡作响。他那双天生的卧蚕，在没有笑意时，只让眼神显得愈发深沉，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着城中尚未熄灭的零星火光和袅袅黑烟。

他身后，站着几道身影，构成了一副奇特而和谐的画面。

胞弟李庆，身形如枪，一身甲胄未卸，血迹斑驳，沉默地站在李秀侧后方，像一尊无悲无喜的铁铸神像。他的世界里，只有兄长的背影。

近卫许山，山一样的体魄，正撕扯着一块硬邦邦的肉干，含糊不清地抱怨：“主公，这城里的粮仓都空了，肉都发酸了，啥时候能吃顿好的？”

无人理他。

一个脸色苍白、身形瘦削的文士倚着墙垛，时不时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他拎着个酒葫芦，灌了一口，醉眼惺忪地扫过城下忙碌的士卒，正是军师郭阳。“咳咳……主公，城西府衙那帮老骨头，还在负隅顽抗。属下听说，他们把仅剩的粮食都堆在堂前，说要与大胤的社稷……同生共死。”

他话音里带着三分嘲弄，仿佛在说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另一位身着儒衫，面容方正的中年人闻言，立刻上前一步，拱手道：“主公，府衙内多是旧朝的文吏书办，虽迂腐，却非大奸大恶之辈。济州初定，百废待兴，正值用人之际，若能晓之以情，劝其归降，可为我等省去不少麻烦。还请主公三思，莫要再开杀戒。”

此人正是李秀的宗族叔父，掌管内政的李参。他看着满目疮痍的城池，眉心拧成一个“川”字，眼中满是痛惜。

李秀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投向远方，那里是府衙的方向。

“李叔，你的意思是，派人去跟他们讲道理？”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李参正色道：“正是！告之以大势，许之以高位，动之以家族。总有识时务者。”

“呵。”郭阳一声轻笑，又咳了半天，才缓过气来，“李长史，您的心是好的，可惜……喂错了狗。一群抱着牌位等死的家伙，你跟他们讲未来？他们的未来，早就跟着大胤皇帝一起埋进土里了。主公，依我之见，道理不必讲，送他们上路即可。杀得越快，传出去的名声就越响，那些还在观望的墙头草，才会知道风往哪边吹。”

李参怒视郭阳：“你……你这是屠夫之见！枉读圣贤书！”

郭阳晃了晃酒葫芦，浑不在意：“我读圣贤书，是为了明白这世上，为何总有读了圣贤书的蠢货。主公，府衙那几百号人，加上他们的家眷私兵，不过千余。一把火，半个时辰，济州就彻底干净了。”

“你！”

“够了。”

李秀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让争执戛然而置。

他转过身，深邃的目光先是落在李参身上，带着一丝晚辈对长辈的礼貌，却又有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李叔，你的仁德，我会用在治世上。但现在，是乱世。”

他又看向郭阳，微微颔首，算是赞许了他的首接。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始终一言不发的李庆身上。

“阿庆。”

“在。”李庆的声音沙哑而简短。

“带你的人，去府衙。”李秀的语气像是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家事，“告诉他们，我李秀来了。降者，编入苦役营，修缮城墙；顽抗者，杀无赦。”

李参脸色一白，嘴唇翕动，还想再劝，却被李秀的一个眼神制止了。

“依我之见，这是最仁慈的选择了。”李秀淡淡道，左手拇指无意识地过眉梢那道浅疤，“我给了他们活路，走不走，看他们自己。”

李庆没有丝毫迟疑，沉声应道：“遵命。”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下城楼，沉重的脚步声在石阶上回响，带着死亡的节拍。

许山三两口吞下肉干，拍了拍胸甲，瓮声瓮气地问：“主公，俺去不去？”

“你守着我。”李秀道，“我饿了。”

许山眼睛一亮，咧嘴笑了：“好嘞！俺这就去给主公找吃的！”

府衙门前，早己壁垒森严。

数百名穿着旧朝军服的兵丁，神色紧张地据守着大门，他们身后，是抱着神主牌位、面如死灰的文官和瑟瑟发抖的家眷。为首的，是济州的老郡守，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拄着拐杖，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反贼李秀，弑君篡逆，天理不容！我等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今日便与这济州城共存亡！”

老郡守的悲呼声嘶力竭，却引不起多少共鸣，周围的兵丁眼中更多的是恐惧。

“咚——咚——咚——”

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仿佛一头钢铁巨兽正在逼近。街道的尽头，出现了一片移动的黑色潮水。

玄甲军。

一千五百名士卒，排成森然的方阵。前排是高大的盾兵，手中塔盾相连，形成一面不可逾越的铁壁。盾牌的缝隙间，伸出无数闪着寒光的长枪枪头。中军是刀斧手，后方则是张弓搭箭的弓手。

没有战鼓，没有呐喊，只有甲叶碰撞的铿锵声和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那股冰冷的、纯粹的杀意，让府衙门前的空气都凝固了。

李庆走在阵前，手中提着一柄沾满暗红色血渍的环首刀。他停下脚步，整个方阵也随之停下，动作如一人。

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府衙大门，吐出西个字：“降，或死。”

老郡守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骂道：“乱臣贼子！休想！”

李庆不再废话，他举起了左手，然后猛地挥下。

“放！”

“嗡——”

弓弦震动的声音连成一片，数百支箭矢腾空而起，像一片乌云，越过府-墙，精准地落入府衙后院。惨叫声和哭喊声瞬间爆发，那是对家眷的无情打击。

“魔鬼！你们是魔鬼！”老郡守目眦欲裂。

“咚！”

李庆身后的盾阵猛地向前一踏，大地仿佛都为之一震。

“前进！”

铁壁开始缓缓移动，枪林如影随形。府衙前的守军终于崩溃了，他们面对的根本不是一支军队，而是一台精准、高效的杀戮机器。

“我降！我降了！”有兵丁丢下武器，跪倒在地。

回应他的，是李庆冷酷的身影。他像一阵风般掠过，刀光一闪，那名降兵的头颅便飞了出去。

李庆用行动诠释了兄长的命令——顽抗者的阵营里，没有投降。

府衙大门很快被撞开，玄甲军如潮水般涌入。战斗变成了一场屠杀。李庆一马当先，刀锋所过之处，无人能挡一合。他沉默地挥刀，收割着生命，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农夫在收割麦子。

混乱中，几头被血腥味吸引而来的活尸从角落里蹒跚扑出，张开腥臭的大嘴。

不等它们靠近，玄甲军阵中便分出几支小队，配合默契地用长枪将其钉在地上，随即手起刀落，砍下头颅，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不到半个时辰，府衙内的声音便彻底平息。

李庆提着滴血的刀，从尸山血海中走出，他玄色的甲胄上又添了新的红痕。他走到城楼下，对着上方单膝跪地，声音依旧沙哑：

“禀主公，府衙己定。顽抗者，尽诛。”

城楼上，李秀点了点头，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接过许山递来的一碗热粥，慢慢喝着。

雪，不知何时飘了下来。

细碎的雪花落在他的发间，落在他的肩头，也落在城下那片凝固的血色上。

他看着城内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那是他用屠刀换来的安宁。风雪吹动他的衣袍，他轻声低语，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宣告：

“这片和平，是我用血换来的，谁想夺走，便要用命来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