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镀金枷

市大礼堂的鎏金吊灯砸下惨白的光。林青禾坐在第三排，卡其布工装外套着供销社借的藏蓝呢大衣，肘部磨出的毛边被别针勉强扣住。后脊烧伤初愈的皮肉在呢料下突跳，每一次鼓掌都像砂纸刮过新生的肉芽。

“现在请红旗镇轻工厂林青禾同志发言！”司仪甜腻的嗓音在扩音器里膨胀。追光灯如探照灯笼罩她的瞬间，前排记者席爆出镁粉燃烧的闪光！刺白的光斑灼痛视网膜，她眼前炸开之前火场的烈焰残影。

上台的七步台阶像烧红的铁梯。缠着纱布的左脚踩上光洁的红毯时，脓血从冻疮裂口渗出，在绒面印下暗红齿轮状斑痕。主席台柚木桌面倒映着天花板的党徽浮雕，话筒镀铬外壳亮得能照见喉管结痂的褶皱。

“我……”刚开口喉头就泛起烟熏火燎的剧痛，嘶哑的声线在麦克风里炸出尖锐电流音。台下响起压抑的哄笑。

许青云枯指推过陶瓷杯：“润润喉。”杯底压着折叠的发言稿。林青禾没碰杯子，枯手摸向口袋——掏出的不是稿纸，是裹满机油的火场钢印残骸，黄铜底座在追光灯下泛着污浊的光。

礼堂死寂。记者们的笔悬在半空。

“轻工厂有二十八台缝纫机。”机油味的声线刮擦空气，钢印残骸“咚”地按上桌面。凹槽残余的机油缓缓洇开，吞噬了话筒底座：“都是女人用冻疮脚踩活的。”

后排突然站起个戴鸭舌帽的记者：“林社长！《工人日报》称您是‘女版鲁班’！”相机镜头如枪口瞄准，“听说您用缝纫机零件改造柴油机？”

林青禾枯指旋开钢印手柄——里面卡着半枚烧熔的缝纫机梭芯。“鲁班造锯，”梭芯尖划过柚木桌面，刮出深痕，“是为伐木开荒。”她猛地将梭芯扎进发言席桌沿！“不是给棺材雕花！”

木屑飞溅！许青云茶杯翻倒，茶水漫过他手写的发言稿，墨迹糊成“带领妇女”的污斑。

“合作社的飞轮——”林青禾抓起钢印残骸砸向梭芯！金属碰撞的锐响在麦克风里放大成爆炸声！“烧的是机油！不是胭脂！”

台下哗然。妇联主任的珍珠项链缠住了话筒线。林青禾趁机撕开呢大衣衬里——露出后背卡其布工装，布料被汗和脓血浸透，新生的皮肉在衣料下凸起成合作社钢印的轮廓（正如前面周峥所说的“烧进肉里的印”）。

追光灯突然熄灭。备用灯亮起的昏黄光线下，她抓起许青云浸透的发言稿。纸团塞进钢印凹槽，吸饱机油后“啪”地甩向礼堂大门！

纸团砸在门楣的“妇女能顶半边天”铜匾上。油墨顺着鎏金字沟流淌，遮盖了“妇女”二字。

“半边天？”林青禾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得自己用缝纫针捅穿！”

她踹翻高脚凳冲下台！卡其布工装擦过前排记者笔挺的西服，机油在呢料上拖出长长的污痕。镁光灯追着她踉跄的背影，胶鞋在红毯留下脓血脚印。

***

休息室门关上的刹那，许青云的镀金怀表按在化妆镜上。“你断了自己的路！”表盖弹开，炮弹膛线浮雕在镜中扭曲，“杜卫东的案子还没结，黑市……”

林青禾扯掉呢大衣扔在地上。后背工装黏连皮肉，撕脱时带下血痂。她枯手抓起花瓶里的塑料花，茎秆插进后背钢印状的疤痕凹槽猛搅！脓血顺着脊柱沟流进裤腰：“许镇长的路——”染血的塑料花砸碎化妆镜，“不也铺着7017厂的黑油？”

镜面蛛网般裂开。无数碎片映出许青云煞白的脸。一块三角形碎片里，周峥的剪影正靠在门外，军刺尖抵着大理石地面。

“媒体要捧你当典型。”许青云枯指夹着牛皮信封，“轻工业联合会的理事聘书……”话音未落，林青禾抓起发胶罐喷向聘书！化学香精混着脓血在纸面凝成胶状物。

“理事？”她撕下聘书封面，贴在鲜血淋漓的后背，“不如合作社的钢印牢靠。”纸页瞬间被血液浸透，“轻工业联合会”的烫金字在血泊里漂浮。

门缝突然塞进张报纸。头版赫然是抓拍她砸钢印的瞬间，标题猩红：

**《女鲁班大闹礼堂！草根英雄还是哗众取宠？》**

林青禾踩上报纸。脓血脚印覆盖了记者的谀词，正踩在杜卫东公审报道的配图上——那张油布名单正被消防水枪冲洗。

“告诉媒体，”染血的指甲抠下结痂的皮屑，弹进许青云怀表膛线凹槽，“下次拍清楚——”枯手指向自己后背的血聘书，“老娘披的是血褂，不是金缕衣！”

走廊传来脚步声。她拉开门，周峥的军刺尖在地面划出火星。两人身影消失在消防通道时，休息室顶灯突然炸裂！玻璃雨点般砸在聘书血泊里，飞溅的碎片中，一点机油正从钢印残骸的凹槽滴落，精准坠入怀表的撞针孔。

***

次日报纸头条换了照片：林青禾染血的背影，后背贴着的血聘书被放大特写。配图竟是张传真照片——轻工厂废墟前，王寡妇用缝纫机腿当教鞭，在焦土地面画出厂房布局图；招娣独眼的胎记倒映着合作社新帆布的靛蓝；七座焦尸坟头插着钢印残骸，如同沉默的界碑。

社论标题墨黑：

**《钢印为碑，血汗筑厂——新鲁班不需要金缕衣》**

而此刻，林青禾正趴在合作社裁布台上。周峥用机油调着炭灰，枯手执刮刀，沿着她后背钢印状的伤痕边缘勾线——那里将纹上新的合作社图腾，针尖蘸的不是色料，是火场焦土混着杜卫东的油布灰烬。

窗外，重建工地的打桩声如心跳轰鸣。

混着机油的纹身染料，

正一点点填满皮肤上，

那个被火锻造的

钢印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