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钢火婚礼

破晓时分，锅炉房的泄压阀率先嘶鸣，白雾撞碎檐下冰棱。林青禾把最后一把煤核投进炉膛时，厂门外己响起板车轱辘碾过冻土的闷响。染缸班女工掀开池盖，靛蓝蒸汽漫过院墙，把排队人群的棉袄染成青灰色。

铁画银钩

周峥站在三号车间顶棚的铁架上，洗白的军装袖口卷到肘部。他脚下踩着合作社废弃的磅秤底盘，生铁台面结满霜花。

“左边高了半指！”许青云在雪地里仰头嘶喊，冻红的手掌圈成喇叭。周峥肩扛的工字钢猛然倾斜，钢梁尾端扫落冰碴，暴雨般砸在下方“梁记裁缝铺”的褪色招牌上——那是梁绍军当年羞辱林青禾的铺面。

钢索绞盘吱嘎作响。两吨重的铸铁厂牌缓缓离地，牌面“青禾布厂”西个凿刻大字覆着薄雪。王彩凤突然拨开人群，独眼盯着吊在半空的厂牌嘶喊：“‘禾’字第三笔锈穿了！”众人哗然——那笔划裂着发丝细的缝，渗着赭色铁锈。

周峥从腰间抽出把焊枪。幽蓝火舌舔过裂缝时，融化的铁水如金泪垂落。底下人群惊呼躲闪，铁水滴在雪地灼出蜂窝状的洞。

“焊条！”他朝下伸手。李招弟火疮疤涨得通红，慌乱中扯下头巾包裹着什么往上抛——半截弹壳在晨光中划出弧线。周峥凌空抓住弹壳，指尖拧开底火盖，倒出里面填塞的靛蓝布丝。布絮遇火即燃，青烟裹着钢水填入裂缝。

厂牌归位刹那，锈穿的“禾”字第三笔流淌着熔金，在灰蒙的厂牌上像道新鲜伤疤。

百纳红妆

正午吉时，厂区中央的煤堆被铲平夯成礼台。没有红毯，女工们抱出各色布头拼成通道：王寡妇贡献了压箱底的玫红被面，李屠户拿来杀猪时接血的帆布，老支书抖开写着罪人名的红幡布——陈老太抢过幡布撕下写自己名字那截，按在帆布渗血的位置。

林青禾踏着百纳布走来。靛蓝工装外罩着王彩凤赶制的红缎坎肩，右肩缠枝纹下鼓着十七个线结补丁。她胶鞋踩过渗血的帆布时，血迹竟与嫁衣红缎融成一色。

人群突然骚动。会计老孙抱着合作社旧账本冲上礼台，哗啦翻到“固定资产”页：“添妆！”钢笔尖在“王彩凤防护罩专利”旁疾书：“作价叁仟圆整充嫁资”。墨迹未干，许青云己将专利证书复印件钉在账本上。

周峥从军裤口袋掏出铝饭盒。盒里没有戒指，只盛着把带冰碴的煤核——正是下聘那日被搪瓷盆漏光的那些。他抓过林青禾的手，煤核塞进她掌心。冰碴融化时，露出煤块内芯嵌着的物件：半片砂轮磨成的圆环，边缘还粘着裁布剪的铁屑。

“抵照相费。”他嗓子里像堵着煤灰。林青禾指尖拂过砂轮戒圈，在周峥掌心划出血痕。

钢印为盟

锅炉突然超压轰鸣！泄压阀喷出的白雾漫过礼台。浓雾中，周峥背肌那道碗口大的疤若隐若现。林青禾突然抓把热煤灰拍在伤疤上，灰烬填满焦黑沟壑，像盖了枚火漆印。

老黄狗叼着褪色的五角星蹿上台。狗嘴一松，红星正掉在结婚证展开的页面——塑封照片里两人站在锅炉前，周峥军装别着同款红星。证件下方压着张发货单：王彩凤防护罩首批出口订单，收货方签章旁印着“丙寅资本”徽标。

“礼成——”许青云的破锣嗓被鞭炮声淹没。梁绍军倒卖的那批蝴蝶牌缝纫机突然在仓库齐鸣！三百台机器同频震动，将顶棚积雪震落如瀑。

满场靛蓝工装扬起时，周峥扛起林青禾走向锅炉房。她嫁衣下摆扫过煤堆，红缎沾满黑灰。染池倒映着他们重叠的身影，水面“青禾”厂牌的钢印随涟漪晃动，仿佛正在给整个时代盖章。

灰烬加冕

喜宴摆在布匹仓库。长条案板上没有八冷八热，只有染缸班蒸的杂粮窝头、锅炉班烤的土豆、裁剪车间用布头扎的假花。李招弟捧出酸菜坛子改的酒缸，靛蓝染液里飘着醉枣——红褐色的枣在蓝酒里沉浮，像淬火的铁。

周峥敲开酒坛封泥时，老支书颤巍巍捧来个陶瓮：“合卺酒得用这个...”瓮身裂纹用棉线缝着，渗出陈年高粱香。正是当年李老西装冻土豆抵债的瓮，内壁还沾着土腥味。

酒碗相碰的刹那，仓库顶灯忽灭。众人惊哗中，锅炉房方向突然升起烈焰——司炉工把喜布边角料投进炉膛，百米红绸在烈火中翻滚成龙。火光透过高窗泼进仓库，将每个人染成金红色。

林青禾砂轮戒指划过酒碗，在案板上刻下道白痕。周峥抓把煤灰抹过刻痕，灰烬填满的凹槽宛若新生：

青禾

仓库大门轰然洞开，风雪卷着灰烬汹涌而入。那匹百纳布通道被风掀起，红幡布、血帆布、玫红被面在飞雪中猎猎狂舞，最终覆住案板上的刻字，像盖了床天地织就的喜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