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男人村（二）

浓得化不开的瘴雾随着众人的出现，沉甸甸地压在“男人村”的上空，像一块浸透了尸水的裹尸布，不断向下滴淌污秽。空气粘稠滞涩，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腐败的淤泥，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腥与泥土深处翻搅上来的朽烂气味。脚下那条所谓的“路”，早己被湿滑的泥泞和盘根错节的、不知名暗红色藤蔓彻底吞噬。藤蔓虬结扭曲，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冰冷的黏液，踩上去，脚下便传来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踩碎了某种活物的骨骼。粘稠的泥浆顽固地吸附着鞋底，每拔起一步都异常艰难。

江进走在最前，身形在浓雾中显得异常稳定，仿佛脚下并非污秽泥泞，而是坚实大地。他反手按在腰间那柄哑光漆黑的横刀刀柄上，指腹无意识地着冰冷粗粝的缠绳。没有一丝气息外泄，筑基修士的波动平凡得如同路边的石子。唯有那柄刀，沉静得可怕，仿佛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

陆延之紧随其后，左手掌心悬浮着缩小的“山河盘”，盘面暗铜色，刻痕幽光微弱明灭，承受着西面八方无形重压。他的眉头锁得死紧，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前方浓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灰绿色瘴雾，反复扫视着那些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如同鬼魅剪影般的破败房屋轮廓。

“都打起精神！这村子…怨气凝得跟水银一样沉！” 陆延之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

刘知行紧紧跟在江进身侧，年轻的脸庞绷得如同岩石。他背上那柄暗红色的桃木剑发出低微嗡鸣，剑身震颤，仿佛感应到了极度污秽的存在。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发白。

楚轻鸿落后几步，绿衣在瘴雾中如同一点倔强的生机。她的长剑并未出鞘，剑鞘尖端离地仅有三寸，随着步伐极其轻微地左右移动，划破粘稠的空气，始终指向气息最浑浊的方向。她的目光偶尔掠过江进按刀的背影，眼神复杂，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与了然。她知道他变了，从清云洞天出来后就彻底变了，那柄刀的气息冰冷得让她心头发寒。但她不信日记，她信的是更深处的东西。

许冰心走在楚轻鸿身侧，白裙依旧纤尘不染，却像披着雪的死寂。她双眼空洞，如同蒙尘的琉璃，对周遭的污秽与死寂毫无反应，只是机械地跟随。唯有当江进的身影移动时，她空洞的眼瞳深处，会掠过一丝极淡、极冷的涟漪，那是锁魂深处被刻下的印记在回应。

“呜…呜呜…娘…娘你在哪…” 一阵细若游丝、时断时续的孩童抽泣声，从左前方一间歪斜欲倒的茅草屋里飘出，绝望和恐惧首透骨髓。

刘知行身体猛地一震：“有孩子！” 他低呼一声，脚下发力就要冲去。

“站住！” 江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冰冷，瞬间刺穿了刘知行的冲动。他甚至没有回头，按刀的手姿势都未曾改变，只是那冰冷的语调，就让刘知行如同被无形的冰锥钉在原地，一股寒气从脊椎窜起。

仿佛为了印证，那孩童抽泣声陡然拔高，变得尖利无比：“娘——！！！” 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缝隙，一个矮小黑影西肢着地、头颅扭曲向上，空洞漆黑的双目“望”向许冰心，口中发出炸裂耳膜的尖啸！

“不是业魔！是‘伥童’！” 陆延之声音凝重如重锤，“许姑娘小心！”

楚轻鸿眼神一厉，左手闪电般探入怀中。就在伥童嚎叫着扑向许冰心的刹那——

嗡！

清越如龙吟的剑鸣响起！一道清冷凛冽、仿佛能净化一切污秽的青色剑光后发先至，精准横亘在黑影与许冰心之间！

嗤——！

青蒙蒙剑光与污浊腥风碰撞，发出腐蚀声响！伥童怨短促嘶鸣，黑气翻滚消融，露出干瘪腐朽的孩童轮廓！

“引雷！” 楚轻鸿清叱，左手黄符无火自燃，化作细小紫色电蛇随剑尖劈落！

轰！

沉闷雷鸣炸开！紫色电光中，伥童怨剧烈抽搐扭曲，瞬间崩解气化，只余一小滩焦黑恶臭粘液。

刘知行脸色煞白，冷汗涔涔。

江进缓缓松开无形的“钉刺”，冰冷的目光扫过刘知行惊魂未定的脸：“再添乱，喂鬼。” 话语简洁，却比任何咆哮更令人胆寒。

陆延之掌中山河盘幽光急闪，死死盯着伥童消失处：“核心处的业魔，绝非等闲！跟紧！”

死寂的沉默中，队伍在粘稠泥泞里艰难推进。雾气更浓，视野不足三丈。倒塌的房屋如同墓碑。

陆延之话音刚落，

噗！噗！噗！

微不可察的轻响。那片浓雾剧烈翻滚，几缕颜色更深沉的灰黑色烟气被冻结滞空，散发出令人头晕目眩、神魂欲离的阴寒！

“噬魂瘴！” 陆延之瞳孔骤缩，“屏息！凝神！” 山河盘一震，幽光大放，无形斥力扩散隔绝。

几乎同时，江进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微鼓，发出一声炸雷般的短促低喝：“呔——！”

音波带着蛮横霸道的凶煞之气，肉眼可见地扭曲空气！被冻结的灰黑烟气如遇克星，“嗤嗤”哀鸣，剧烈扭曲淡化，消散无形。

“走！” 陆延之当机立断。

随着深入，破败死寂达到顶点。然而，一种怪异的“生机”浮现。

又有“村民”出现了。

动作僵硬迟缓如同提线木偶，从破屋、断墙、泥泞中“走”出。佝偻、断腿、腐烂见骨。破烂麻衣沾满泥浆苔藓。眼神空洞如废弃古井，对众人视若无睹，漫无目的徘徊，或机械重复修补烂篱笆、对着空灶台“生火”、泥地里“翻找”不存在的食物…

活人的躯体，散发着比尸体更浓的死气，上演着荒诞绝望的默剧。

“这…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刘知行看着脚边机械抠挖泥地、发出“嗬嗬”声的老农，寒气顺着脊椎上爬。

“活死人…业魔的‘伥’。” 陆延之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如解剖刀扫过靠近的村民面孔，“魂魄被强行锁在腐朽躯壳里，成为业魔的触角、食物和力量延伸。”

他的目光掠过一个倚靠半截焦黑木桩旁、动作迟缓“劈砍”空气的中年男人时，猛地顿住！

那张脸！大半边脸颊被暗绿苔藓覆盖，灰绿腐败的皮肤，深陷的眼眶，干裂乌黑的嘴唇。但剩下的轮廓，高耸颧骨，左边眉骨斜划至耳根的狰狞刀疤…

“陈…陈海？！” 陆延之失声低呼，震惊难以置信。

“谁？” 江进浓眉一锁，目光投去。

“青岚宗…外门执事，陈海！” 陆延之也眉头紧皱，“十年前‘天炉会’，他负责接待引路！这道疤，是宗门大比被‘裂风刀’所伤！他…怎会在此？！”

青岚宗！外门执事！金丹中后期！无声陨落于此，化作伥傀？众人心头瞬间沉入冰窟。

陆延之目光飞快扫过其他僵硬的“村民”。

一个佝偻着腰背、骨架异常粗大的老者，拖着腐朽木棍在泥地画圈。的枯树皮般手臂上，大片高温灼烧留下的暗红扭曲瘢痕。

“玄铁门…王锤？‘千锤百炼’铸剑师…臂上‘熔心火’留下的火毒斑…他怎会…？”

一个，两个，三个……

青岚宗执事…玄铁门铸剑师…合欢宗行走…陆延之每认出一个，寒意便重一分。这些人，来自不同地域宗门，修为身份各异，都曾在修真界留下痕迹！如今却被剥去一切，如同卑贱泥偶，在污浊之地机械重复可悲动作，成为业魔力量下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