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血夜归鸿（2）

陈大山猛地转身，锐利的目光如同闪电般刺向后墙方向！陈婶手中的针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小莲惊恐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阿泉剥玉米的动作彻底停滞，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提到了嗓子眼！一种莫名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全身！

“谁？！”陈大山低喝一声，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他反手从门后抄起那把沉重的猎叉，动作迅捷如豹，悄无声息地贴到后墙唯一一扇用于通风换气、此刻紧闭着的小木窗旁，侧耳倾听。

敲击声停了一下，随即又微弱地响了两下，比刚才更加无力。紧接着，窗外传来一个极其沙哑、破碎、仿佛砂纸摩擦着枯骨般的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风声淹没，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阿泉的脑海深处！

“……开……开……少……主……”

少……主？！

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阿泉的灵魂上！他猛地从矮凳上弹了起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恐惧而剧烈颤抖！这个称呼……这个声音……即便破碎不堪，他也绝不会认错！

“周伯——！”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冲破喉咙，阿泉如同疯了一般，不管不顾地朝着后窗扑去！他撞翻了矮凳，剥好的玉米粒哗啦啦撒了一地！

“阿泉！”陈大山厉喝一声，想要阻止，但阿泉的速度快得出奇！他己经扑到窗边，颤抖的手拼命去拔那沉重的木插销！

陈大山眼中厉色一闪，猎叉横握，一个箭步上前，用强壮的身体半挡住阿泉，同时左手闪电般拔开了窗栓，右手猎叉蓄势待发，警惕地指向窗外！

“吱呀——”

沉重的木窗被狂风猛地吹开！冰冷刺骨的寒气裹挟着雨腥味和浓烈的……血腥味！瞬间灌满了整个堂屋！

昏黄的油灯光芒挣扎着透出窗外，照亮了窗下那触目惊心的一幕——

一个浑身湿透、沾满泥泞和枯草的身影，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破麻袋，软软地瘫靠在冰冷的泥墙上。他身上的灰色布袍早己破烂不堪，被暗红色的血污浸染得几乎看不出本色，多处伤口翻卷着，皮肉外翻，露出森森白骨！最致命的伤在腰腹和后心——腰腹处一道狰狞的撕裂伤，深可见骨，肠子似乎都隐约可见；后背上，赫然插着三支粗大的、尾部染血的弩箭箭杆！箭头深深没入体内，只留下乌黑的箭羽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他的头发散乱，沾满污泥和血块，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部分，是如同金纸般的蜡黄色，嘴唇乌紫干裂，布满了血口子。他仅存的右臂无力地垂在地上，五指扭曲变形，显然受过重创。只有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还顽强地燃烧着两簇微弱却执拗的生命之火！

当他的目光穿过散乱的发丝，艰难地捕捉到窗内阿泉那张惊骇欲绝、惨白如纸的脸庞时，那两簇微弱的火焰猛地跳动了一下！干裂乌紫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少……主……老奴……终……于……找到……你……了……”

“周伯——！”阿泉的哭喊带着血泪般的凄厉！巨大的悲痛和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两股洪流，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他猛地推开陈大山横挡的猎叉，不顾一切地就要从窗口扑出去！

“别动！”陈大山一声暴喝，如同惊雷！他强壮的手臂如同铁钳，死死箍住了阿泉瘦小的身体！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窗外那濒死之人身上，眼神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周伯！真的是他！那个在国公府如同定海神针般的老管家！他竟然……真的从洛水那必死之局中爬了出来！拖着这具油尽灯枯、千疮百孔的身躯，穿越了数十里的死亡追捕，硬生生寻到了这偏远的芒村！

这需要何等惊人的意志和……力量？！

“大山！快！快把人弄进来！”陈婶最先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声音带着哭腔和不容置疑的急切，“救人要紧！”

陈大山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看着周伯那随时可能熄灭的生命之火，看着阿泉在他臂弯里绝望的挣扎和泪流满面的脸，他一咬牙，将猎叉往墙边一靠，低吼道：“搭把手！”

他一手依旧牢牢控制着挣扎的阿泉，另一手猛地探出窗外，抓住周伯那条还算完好的左臂，用尽全身力气，将这个濒死的、沉重的身体，从狭窄的窗口硬生生拖了进来！

“噗通！”

周伯如同一个破败的玩偶，重重摔在堂屋冰冷的地面上，溅起一片尘土。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周伯！周伯！”阿泉终于挣脱了陈大山的钳制，扑倒在周伯身边，双手颤抖着，却不敢触碰那满身的恐怖伤口，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您怎么样？您别吓我……周伯！”

周伯的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抽搐了一下，一大口粘稠发黑的污血从他口中涌出。他艰难地转动眼珠，涣散的目光终于聚焦在阿泉满是泪水的脸上，那蜡黄的脸上竟艰难地挤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解脱的笑意。

“……少……主……安……好……老奴……死……也……瞑目……”他的声音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里硬挤出来。

“别说死！您不会死的！婶子！婶子快救救周伯！”阿泉惊慌失措地抬头，看向同样脸色煞白的陈婶，眼中满是哀求。

陈婶强忍着巨大的恐惧和不适，快步上前。她只看了一眼周伯腰腹和后心那恐怖的伤口，脸色就变得更加惨白，眼中涌出绝望的泪水。“这……这伤……太重了……神仙也……”她哽咽着说不下去。那些弩箭贯穿了脏腑，腰腹的撕裂伤更是致命！周伯能撑到这里，己经是生命的奇迹，是靠着非人的意志力在强吊着一口气！

“药……热水……干净的布……快！”陈大山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沙场老兵面对重伤袍泽时的决断。他迅速蹲下身，不顾浓重的血腥，小心翼翼地避开周伯后背的弩箭，将他沉重的身体半抱起来，尽量让他躺得舒服些。他的动作沉稳有力，眼神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周淮安！这个在成国公府地位超然、深不可测的老管家，他拼死寻来，绝不仅仅是为了看少主一眼！

小莲早己吓得躲到了娘亲身后，小脸煞白，大眼睛里噙满了恐惧的泪水，她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

陈婶如梦初醒，跌跌撞撞地冲向灶间去烧水找药。

油灯的火苗疯狂地跳跃着，将周伯濒死的惨状和阿泉绝望悲痛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屋外，狂风依旧在咆哮，如同为这惨烈的归鸿奏响的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