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孤儿

他猛地抬起头！那张布满泪痕、苍白如纸的脸上，乌青的眼圈如同泣血的烙印！那双曾经充满惊恐的大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那是被彻底践踏后的反抗！是挣脱枷锁的决绝！

“朕…朕…”他的声音嘶哑颤抖，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与火中淬炼而出，“朕不要这样的母后！不要这样的‘福报’！下辈子…下辈子…”他死死盯着孟婆，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朕要当孤儿！无父无母！干干净净！自由自在——！！！”

这声呐喊，用尽了他残魂最后的力量，在死寂的忘川河畔回荡，如同孤鸟最后的悲鸣。

孟婆看着跪在地上、状若疯魔却又透着巨大悲怆的刘盈，又看了看平板上那依旧在疯狂刷新的、触目惊心的负值数据流。她脸上的“狡黠”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点唏嘘的严肃。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变戏法似的，再次从石头后面端出了一碗东西。但这次，只有一碗。

那碗的材质极其特殊，非金非玉，通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如同凝固胶质般的质感，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相互纠缠又相互排斥的流光丝线在缓缓流动。一半是温暖柔和的乳白色光晕，另一半则是冰冷沉寂的深灰色雾霭。两种截然不同的能量在碗中界限分明，却又在交界处激烈地碰撞、融合，形成一片混沌的漩涡。碗壁上没有图案，只有两个由光暗丝线扭曲而成的古老符文，隐隐透出“连”与“断”的意味。

“母子连心汤”

孟婆端着这碗光暗交织、能量纠缠的诡异液体，走到刘盈面前。她没有像之前那样推销，而是用一种近乎平和的、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声音问道：

“惠帝陛下，您确定…要饮下此汤？”

“此汤入喉，斩断的不仅是今世母子孽缘，更是轮回万世中所有血脉亲情的‘根’与‘连’。”

“自此，您将真正成为‘孤儿’。无来处，无归途，无牵绊，亦无…那可能存在于亿万分之一的、真正温暖的‘可能’。”

“这碗汤，斩的是‘缘’，亦是‘源’。您…可想清楚了？”

孟婆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暮鼓晨钟，清晰地敲在刘盈的灵魂深处。

刘盈跪在地上，身体依旧在因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孟婆手中那碗光暗交织、混沌纠缠的“母子连心汤”。

碗中，那乳白色的温暖光晕，仿佛是他幼时病榻前模糊的温柔低语；那深灰色的冰冷雾霭，则化作了长乐宫中无处不在的审视目光、戚夫人寝殿里浓烈的血腥、大婚之夜张嫣惊恐的泪眼、还有朝堂之上自己那傀儡般的身影……

母后…母亲…那个赋予他生命，却又将他一生钉死在恐惧和屈辱十字架上的女人……

斩断？

彻底的斩断？

从此，无父无母，无牵无挂，无根无源？

一股巨大的、带着毁灭快意的决绝，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犹豫和那丝可悲的眷恋！

“朕…想清楚了！”刘盈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嘶哑！他挣扎着站起身，不再看那碗汤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那光暗交织的“连心”再次灼伤！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决绝，一把夺过了孟婆手中的碗！

碗壁入手，一边温热，一边冰凉。那纠缠的光暗丝线仿佛活物般，试图顺着他的指尖缠绕上来。

刘盈不再犹豫，更不品味。他仰起头，如同饮下最烈的鸩酒，又如同吞下穿肠的利刃，将那碗光暗交织、混沌纠缠的“母子连心汤”，一饮而尽！

“咕咚…咕咚…咕咚——！”

液体滑过喉咙的瞬间，刘盈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撕扯！一半身体温暖如春，另一半却冰冷彻骨！脑海中，无数破碎的画面疯狂闪现——婴儿的啼哭、模糊的怀抱、严厉的呵斥、冰冷的毒酒、凄厉的惨叫、麻木的朝会……所有与“母亲”相关的记忆，无论痛苦还是那可能存在的、极其微弱的温暖，都如同被投入磨盘的珍珠，被那混沌的汤力疯狂地碾磨、粉碎、剥离！

“呃啊——！！！”

一声混合着痛苦与解脱的闷哼从他喉咙里挤出！他手中的碗“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碗中残余的光暗液体瞬间渗入地面，消失无踪。

刘盈踉跄一步，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那浓重的乌青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色、消散！苍白的面容上，所有的惊惶、恐惧、委屈、愤怒、痛苦……那些积压了二十多年的负面情绪，如同被飓风卷走的尘埃，飞快地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虚无的平静和空灵。那双曾经盛满惊恐的大眼睛，此刻清澈得如同忘川河底最深处的寒潭水，映着周围流转的光影，平静无波。没有恨，没有爱，没有眷恋，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片空茫的澄澈。

他缓缓地放下手，不再看孟婆，不再看这片狼藉的桥头，不再看那忘川河水。只是凭借着一种本能，如同被无形的清风牵引，迈开脚步，朝着那座横跨墨色死水的奈何桥，一步一步，平稳而无声地走去。身影单薄，却再无半分畏缩。

孟婆看着刘盈那彻底放空、无悲无喜的背影融入桥上的迷雾。她弯腰，捡起地上那只被撕成两半、棉絮散落的小熊，又看了看那摔碎的“母子连心汤”碗的残片。

“唉……”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她指尖在平板幽暗的屏幕上轻轻一划。

那个半透明的契约书界面浮现：

【刘盈——己清除，归档。状态：斩缘断源。】

她的目光在“董卓”的名字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弧度。

“下一位——！”清脆的呼唤声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一种新的期待。忘川河水无声流淌，新的故事，己在轮回的彼岸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