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教诲1

郑有财只觉得双膝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

额头“咚”一声磕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他浑身抖得如同风中残叶，牙齿咯咯作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二……二少爷……做得……做得极对！”

宝钗满意地微微颔首，脸上恰到好处地浮起一丝温和：“诸位掌柜今日辛苦了，想必也乏了。”

“今日便到此为止，诸位且先回铺子理事吧。”

目光扫过神态各异的掌柜们，宝钗又继续补充道，“下次再来府上议事时，烦请诸位……务必记得带齐账册。”

“谨遵二少爷吩咐！”

“二少爷辛苦！”

众掌柜如蒙大赦，纷纷起身行礼告退，动作比来时恭敬了何止十倍。

厅内很快便只剩下宝钗、陈管家、青岚以及跪在地上的莺儿。

宝钗的目光落在莺儿身上。她依旧跪在那里，身体微微颤抖，低垂着头，不敢抬起。

“陈管家。”宝钗唤道。

“老奴在。”

“莺儿姑娘的身契，可办妥了？”

“回二少爷，己经办妥了。”陈管家从袖中取出一张薄纸，恭敬奉上。

“那便交给莺儿姑娘吧。”

陈管家依言，将身契递到莺儿面前。

莺儿并未去接，她猛地抬头，眼中蓄满泪水，对着宝钗重重磕头：“二少爷救奴于水火之中，奴家……奴家感激不尽！只是……只是……”

她声音哽咽，带着绝望：“奴家早己无家可归……只怕……只怕刚出薛府，便……”

莺儿伏在地上，肩头耸动，泣不成声，“求少爷收留！”

宝钗看着地上那抹杏红的身影，瑟瑟发抖，如同狂风骤雨中无处可依的落花。

这情景，莫名地刺了他一下。

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贾府被抄后，那些那些零落成泥、求告无门的女子们。

莺儿如今的那份无助与绝望，他曾亲眼目睹，亦亲身经历过。

宝钗沉默片刻，声音放缓了些，“罢了。你既无处可去，便留在府里吧。”

莺儿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宝钗，眼中满是惊喜与感激。

宝钗扭头看向一旁的陈管家，“陈伯，给她安排个去处。”

“陈伯，给她安置。我院里……倒还缺个做精细缝补的丫头。”

“谢二少爷！！谢二少爷天恩！”

“奴家……奴婢定当尽心竭力，报答二少爷再造之恩！”莺儿激动得连连磕头，额头触在冰凉的地砖上砰砰作响。

“起来吧，随陈管家去安置。”宝钗挥了挥手。

莺儿千恩万谢，随陈管家退了下去。

厅内只剩下宝钗和青岚。

“青岚，你做得很好。”

“若是没有你察觉刘福异常，今日之事怕不会这般顺利。”

青岚被夸得脸上微红，连忙躬身，“全靠二少爷教导有方，小的只是按吩咐办事，不敢居功。”

“有功当赏。”宝钗看着他，“说吧，想要什么？”

青岚手指搓着衣角，迟疑片刻，小声道，“回……回二少爷，小的……小的想……想要几件精巧些的金银首饰……给家里姐姐添妆……她……她快定亲了……”

他顿了顿，又鼓起勇气补充道“另外……小的想告一天假，回趟老家，好把东西给姐姐送去……”

宝钗静静听着，脸上温和笑意不变：“姐弟情深，甚好。准你两日假。”

“一会儿去库房挑几件合意的首饰。再找陈管家支二十两银子，也算我蹭蹭你家的喜气。”

“谢二少爷恩典！”青岚喜出望外，头重重磕在地上，疼得自己龇牙咧嘴。

宝钗强忍住笑意，将人扶起来，“去吧，今也辛苦了，早些歇着。”

“是，小的告退！”青岚又磕了个头，才起身，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

看着青岚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宝钗脸上笑意渐敛。

回一趟老家？给姐姐添妆？

这个理由看似合情合理，也符合他所知的青岚家境。

但……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太巧了些。

宝钗端起微凉的茶盏，指尖着光滑的瓷壁。

“陈伯。”唤住正要退下的管家。

陈管家立刻躬身：“二少爷吩咐。”

“青岚告假回家，”宝钗的声音平淡无波，“将他见了谁，去了何处，一一记档回报，切勿打草惊蛇。”

“是，二少爷！”陈管家心领神会，躬身领命，迅速退下安排。

厅内彻底安静下来。宝钗独自坐了片刻，纷乱的思绪暂且压下。

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明日沐休就结束了。

他站起身，理了理衣袍，快步向书房走去。

书案上，李夫子布置的课业还堆在那里。

若不抓紧温习，明日学里，李夫子怕是又要板起脸训人了。

这位可比那些掌柜要难对付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