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初识冷暖

寒香院的第三个清晨，晚宁被一阵刺耳的刮擦声惊醒。

窗外天色未明，孙嬷嬷己经在井边磨刀。那把锈迹斑斑的菜刀在磨刀石上来回滑动，声音像指甲刮过瓷盘。晚宁披衣起身，推开窗，寒气立刻扑面而来。

"嬷嬷起得真早。"晚宁轻声道。

孙嬷嬷头也不抬："才人小主也该起了。卯时三刻尚宫局要点卯，去晚了要挨板子的。"

晚宁这才想起，今日是她第一次以才人身份参加晨省。她迅速梳洗，换上最体面的一套衣裙——藕荷色上衫己经洗得发白，但好歹没有补丁。

孙嬷嬷端来早膳：一碗稀粥，一碟咸菜。粥稀得能照见人影，咸菜齁得人舌头发麻。晚宁小口啜饮，听见孙嬷嬷絮絮叨叨："待会儿见了高位妃嫔，眼睛看地，问什么答什么，多余的话一句别说..."

这些话钱嬷嬷也说过，如今听来却格外刺耳。用完早膳，孙嬷嬷取出一盒劣质脂粉，要给晚宁上妆。

"不必了。"晚宁推开脂粉盒，"就这样去吧。"

孙嬷嬷撇撇嘴："小主这般素净，怕是要被笑话寒酸。"

"总比涂成猴屁股强。"一旁的小顺子突然插嘴，被孙嬷嬷狠狠瞪了一眼。

晨省在凤仪宫举行。晚宁跟着引路太监穿过重重宫门，沿途遇见几位同样去晨省的妃嫔。有位穿桃红衫子的宝林见了晚宁，故意提高声音："哟，这不是寒香院的姜才人吗？听说你那院子挨着冷宫，晚上可听得见鬼哭？"

晚宁垂首不语，那宝林自觉无趣，哼了一声走了。小顺子气得满脸通红，被晚宁一个眼神制止。

凤仪宫比晚宁想象的还要宏伟。朱漆大门上金钉闪闪，殿前广场铺着汉白玉，两侧站着数十名宫女太监，鸦雀无声。低阶妃嫔按位份排列，晚宁站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几乎被一根盘龙柱挡住。

"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一声尖利的唱喝，一位身着明黄凤袍的妇人在宫女搀扶下缓步而来。皇后约莫三十五六岁，面容端庄，眉宇间却带着几分倦色。她在凤座上坐定，众妃嫔齐刷刷跪下请安。

"起吧。"皇后的声音温和却疏离。

晨省开始。高阶妃嫔依次上前请安问好，皇后偶尔问几句家常。晚宁这样的低阶妃嫔连开口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安静地站着。站了约莫一个时辰，她的膝盖己经发僵，后背渗出冷汗。

"今日就到这儿吧。"皇后揉了揉太阳穴，"华妃留下，其余人退下。"

众妃嫔行礼退出。晚宁刚走到宫门口，忽被一个宫女拦住："姜才人留步，德妃娘娘要见你。"

德妃是西妃之首，掌管宫务。晚宁心头一跳，跟着宫女来到偏殿。德妃比皇后年轻些，一身湖蓝宫装，正低头翻看名册。

"你就是姜才人？"德妃抬眼，目光锐利，"抬起头来。"

晚宁缓缓抬头，视线规矩地落在德妃衣襟的如意扣上。德妃打量她片刻，忽然问："听说你绣工不错？"

"回娘娘话，略通皮毛。"

德妃从案上取出一方帕子："这是本宫最喜欢的帕子，可惜破了。你能补吗？"

晚宁接过帕子。上好的苏绣，正在牡丹花心。她仔细看了看："若娘娘不嫌弃，奴婢可以试试。"

德妃点点头："三日后本宫派人来取。"她挥了挥手，"去吧。"

回到寒香院，晚宁立刻取出针线。孙嬷嬷在一旁看着，啧啧称奇："小主好造化，竟得了德妃娘娘青眼。"

晚宁不语，专心穿针引线。她用的是从母亲那里学来的"暗香"针法，补过的绣品会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小顺子蹲在一旁看，眼睛瞪得溜圆。

"小顺子，"晚宁忽然开口，"你去尚膳监问问，今日有没有新鲜的梅花可以折。"

小顺子一愣："才人小主要梅花做什么？"

"熏帕子。"晚宁头也不抬，"德妃娘娘的帕子，总要有些特别之处。"

小顺子似懂非懂地去了，不一会儿捧回几枝半开的红梅。晚宁将帕子和梅花一起放在熏笼上，小火慢熏。孙嬷嬷在一旁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三日后，德妃果然派宫女来取帕子。宫女查验过后，满意地点点头："娘娘说了，若补得好，有赏。"

晚宁福了福身："谢娘娘恩典。"

宫女走后，孙嬷嬷满脸堆笑："小主，老奴听说德妃娘娘最是大方，赏赐下来..."

"嬷嬷，"晚宁打断她，"我有些乏了，想歇会儿。"

孙嬷嬷讪讪退下。晚宁独自坐在窗前，看着院中那株枯梅。这几日她从小顺子那里打听到不少消息：德妃与华妃不睦，皇后体弱多病，皇上最近偏爱一位新入宫的贵人...

傍晚时分，德妃的赏赐到了：两匹上好的杭绸，一套银制梳篦，还有一盒精致的点心。晚宁将绸缎收进箱底，点心分给孙嬷嬷和小顺子。

"才人小主，"小顺子边吃点心边道，"奴才听说今儿华妃娘娘发了好大的火，把陈宝林罚跪在雪地里两个时辰。"

晚宁手一顿："为何？"

"说是陈宝林请安时穿的衣裳颜色冲撞了华妃娘娘。"小顺子压低声音，"其实是因为昨儿皇上夸了陈宝林一句手如柔荑。"

孙嬷嬷瞪了小顺子一眼："就你话多！"

晚宁却若有所思。她取出那两匹杭绸，一匹湖蓝，一匹杏红。德妃赏这两色，恐怕别有深意。

夜深人静，晚宁取出枕下的海棠金簪。月光下，银针闪着寒光。她轻轻抚过簪身，忽然听见窗外有响动。

"谁？"晚宁警觉地抬头。

窗外传来小顺子的声音："才人小主，奴才看见有人往咱们院里扔东西..."

晚宁披衣出门，在小顺子指引下，在墙角发现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几件半旧的宫女衣裳和一块木牌。

"这是..."小顺子瞪大眼睛，"尚服局的出入牌！"

晚宁将木牌翻过来，背面刻着个小小的"沈"字。她心头猛地一跳，立刻将布包收起："今晚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小顺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晚宁回到房中，将布包藏进箱底。窗外，一弯新月如钩，冷冷地悬在枯梅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