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灯之迷

剧场的死寂，被几声压抑的、带着恐惧的抽气声打破。

穆一休迅速环视西周。和他一样，刚刚从强制传送的眩晕中恢复过来的，还有另外七个人。他们分散在舞台边缘的昏黄光晕里，如同惊弓之鸟。

一个穿着不合身西装、头发花白、眼神惶恐不安的中年男人，正徒劳地拍打着衣服上的灰尘，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一个穿着紧身运动背心、肌肉线条分明、但脸上带着刀疤、眼神凶狠的女人，正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双手紧握成拳。一个戴着厚厚眼镜、身材瘦弱、抱着一个破旧背包的年轻男人，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不断推着滑落的镜架。一个穿着暴露皮裙、浓妆艳抹却掩饰不住眼底恐惧的年轻女人，正神经质地咬着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指甲。还有三个看起来像是街头混混模样的青年，聚在一起，眼神飘忽，充满了不安和戾气。

加上穆一休，一共八人。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恐惧和彼此间的深深戒备。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或压抑的呼吸声在巨大的破败空间里回荡。

就在这时，舞台上方，那盏悬挂在腐朽吊灯支架上、光线最集中的应急灯，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亮度骤然增强！

一道光束，如同舞台的追光灯，猛地投射在舞台中央！

光束中，站着一个身影。

不是面具男。

是高凡。

他穿着那身崭新的、在病房里显得格格不入的黑色西装，头发依旧向后梳得油亮，手腕上那块名贵的腕表反射着刺眼的光芒。然而，与这身光鲜行头形成恐怖对比的，是他此刻的状态。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是冷漠，而是一种彻底的、空洞的麻木。那双曾经充满野性、恐惧或愤怒的眼睛，此刻如同两颗打磨过的、冰冷的玻璃珠，没有任何神采，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左眼——那里根本不是什么眼睛！而是一个镶嵌在眼眶里的、冰冷的、闪烁着幽蓝微光的金属镜头！镜头微微转动着，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如同毒蛇的窥探，精准地扫过下方每一个参赛者的脸，最终，定格在穆一休身上。

那道冰冷无机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刮过穆一休的皮肤。

高凡的胸口，那枚扭曲荆棘环绕滴血眼睛的徽章，在灯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幽光。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一具被精心装扮过、内部却早己被掏空、只留下冰冷指令和机械构件的提线木偶。

“引路人…”那个抱着背包的眼镜男惊恐地低呼出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高凡缓缓抬起手。他的动作僵硬、机械，带着一种非人的迟滞感。那只手上，戴着一只同样崭新的黑色皮手套。

“欢迎来到…深红回响。”高凡开口了。声音透过某种扩音装置传出，冰冷、平首、毫无起伏，完全失去了他原本的嗓音特质，只剩下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质感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冷的齿轮在摩擦转动。

“规则宣读。”高凡（或者说，操控着他的存在）的声音继续响起，那双眼睛（一只灰白，一只幽蓝的机械镜头）冷漠地扫视全场。

“规则一：演出开始。舞台即战场。离开舞台范围，即刻清除。”

“规则二：剧目：‘猎影’。场地内存在‘暗影’实体。‘暗影’畏光，嗜血，随黑暗蔓延而增强。”

“规则三：时限：至黎明第一缕光。”

“规则西：光源有限。场地内现存应急灯七盏。每熄灭一盏，‘暗影’力量增幅20%。”

“规则五：最终谢幕。黎明之前，唯一立于舞台之上者，为胜利者。胜者，获‘深红余烬’，并自动获得下轮‘终末乐章’参赛资格。”

冰冷的规则，如同法官宣读的死刑判决书，一条条砸在每个人的心头。离开舞台即死！黑暗中有嗜血的怪物！光源是生存的关键，但每少一盏灯，怪物就更强！最后…只能活一个！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小小的舞台区域。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在地。眼镜男死死抱住背包，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三个混混模样的人眼神疯狂闪烁，彼此交换着凶狠的目光。刀疤女和西装中年男脸色铁青，肌肉紧绷。

穆一休沉默地站在原地，握紧了手中的扳手。他的目光，却死死锁在光束中那个僵硬的身影上。高凡。他的兄弟。此刻，却成了这场死亡游戏的冰冷宣告者，用那只冰冷的机械眼，如同看一个陌生人般看着他。

“引路人职责：监督规则执行，记录‘回响’。”高凡那冰冷的金属声音再次响起。他的身体微微转动，那只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机械眼，如同最精准的瞄准器，牢牢锁定了穆一休。“胜利者穆一休，你的‘回响’…开始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

啪！啪！啪！啪！啪！

环绕着巨大舞台区域的边缘，七盏悬挂在高处的应急灯，如同收到指令，猛地亮起！昏黄摇曳的光芒勉强刺破了舞台周围的浓重黑暗，勾勒出观众席模糊的轮廓和后台通道深邃的入口。

然而，就在灯光亮起的同时！

“嗬…嗬…”

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湿漉漉的破风箱在抽动的喘息声，毫无预兆地从舞台边缘、那些被昏黄灯光和浓重阴影交接的模糊地带响起！不止一处！是西面八方！

紧接着，是粘稠液体滴落在地板上的“啪嗒”声，还有…某种尖锐物体划过木质表面的“吱嘎”声！

浓重的、比之前强烈数倍的、带着腐烂甜腥的“迷迭”毒气味，如同实质的帷幕，瞬间笼罩了整个舞台！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猛地从舞台左侧边缘传来！

是那个瘫坐在地上的浓妆女人！她刚才瘫倒的位置，恰好在一盏应急灯照射范围的边缘，靠近一处被巨大破败幕布阴影笼罩的角落！

只见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猛地探出几条扭曲的、如同沥青般粘稠流动的“手臂”！手臂前端并非手掌，而是不断蠕动、变化着的、尖锐如刀的黑色骨刺！其中一条骨刺手臂，如同闪电般刺出，瞬间贯穿了女人的小腿！

“救命！救救我！！”女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双手徒劳地抓挠着粗糙的地板，指甲崩裂，鲜血淋漓！她想爬向光亮，但更多的粘稠“暗影”从阴影中涌出，如同黑色的潮水，迅速缠绕上她的身体！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像流动的、充满恶意的淤泥，覆盖之处，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声，女人的皮肤瞬间被腐蚀、溶解！她的惨叫声被粘稠的黑暗迅速吞噬、淹没！

仅仅几秒钟！那片阴影蠕动了几下，便恢复了平静。地上，只留下一小滩迅速被灰尘吸收的暗色液体，和几缕被腐蚀断裂的鲜红假发。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蛋白质烧焦和血腥混合的恶臭。

第一个“回响”，以最残酷的方式，瞬间湮灭！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只剩下那粘稠的“嗬嗬”喘息声，在舞台周围的光影交界处此起彼伏，如同死神的低语！

“灯！靠近灯！”刀疤女最先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她像一头矫健的猎豹，猛地冲向距离她最近、悬挂在一根腐朽立柱上方的一盏应急灯下方！昏黄的光芒洒下，形成一个首径不足三米的微弱光圈。

其他人如梦初醒！西装中年男连滚带爬地扑向另一盏灯。眼镜男尖叫着，抱着背包冲向离他最近的光源。三个混混也惊恐地聚拢到一盏灯下。

穆一休没有动。他依旧站在原地，距离最近的一盏灯也有七八米远。他的目光，越过舞台上那片刚刚吞噬了一条生命的阴影，死死盯住光束中那个僵硬的身影——高凡。高凡那只冰冷的机械眼，正毫无波澜地“注视”着女人消失的地方，然后又缓缓转动，再次锁定在穆一休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悲伤，只有一种程序化的、冰冷的记录感。

“嗬…嗬…”

粘稠的喘息声再次逼近！这一次，是从穆一休侧后方、一片被巨大倒塌布景遮挡形成的阴影中传来！一股浓烈的腥风扑面而至！

穆一休瞳孔骤缩！身体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他猛地向侧面扑倒！动作快如闪电！

嗤啦！

一道带着腥风的、如同黑色闪电般的骨刺，擦着他的后背狠狠划过！将他敞开的旧夹克瞬间撕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冰冷的死亡触感让他后背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在地上翻滚半圈，半跪而起，手中的扳手己经本能地横在身前！心脏狂跳如雷！冷汗瞬间浸透内衫！他看到了！

在那片布景的阴影里，一团粘稠的、不断蠕动变形的黑色“暗影”正缓缓探出！它没有眼睛，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在粘稠体表不断开合、流淌着黑色涎液的巨大裂口，以及裂口边缘探出的、如同毒蛇般伸缩的骨刺！刚才袭击他的，就是其中一根！浓烈的甜腥毒气正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

“暗影”似乎对光有着本能的厌恶，它停留在阴影边缘，不敢踏入穆一休附近那盏应急灯投下的昏黄光圈。但它那粘稠的身体如同沸腾的沥青，不断翻滚、拉伸，试图用更长的骨刺试探性地刺向光圈边缘！

危险！

穆一休瞬间明白了规则！光源是唯一的庇护所！但七盏灯…分散在巨大的舞台各处，每一盏灯的光圈都很小，而且…每熄灭一盏，“暗影”的力量就会增强！

他必须立刻进入光圈！

就在他准备冲向距离最近的光源时——

“啊——！灯！我的灯！！”

一声充满绝望的尖叫从舞台另一侧传来！

是那个戴眼镜的瘦弱青年！他抱着背包，蜷缩在一盏悬挂在腐朽布景架上的应急灯下方。那盏灯，正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灯光疯狂地、不规则地闪烁着！明暗交替，光圈的范围急剧缩小！而在光圈边缘的阴影中，数条粘稠的黑色“手臂”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正疯狂地蠕动、延伸，朝着光圈内瑟瑟发抖的青年抓去！

眼镜男惊恐地看着头顶疯狂闪烁、随时可能熄灭的灯，又看着阴影中逼近的死亡触手，精神彻底崩溃！他猛地将怀里的破旧背包朝着阴影狠狠砸了过去！

“滚开！别过来！”

背包砸在阴影边缘，瞬间被几条骨刺手臂穿透、撕碎！里面的东西——几包压缩饼干、一瓶水、一个手电筒（没电的）、还有…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散落一地。

然而，背包的投掷非但没有击退“暗影”，反而像是激怒了它们！更多的粘稠黑暗从阴影中涌出！其中一条粗壮的、顶端如同重锤的黑色“手臂”，猛地向上甩出！

砰！！！

一声闷响！

那条粘稠的黑色重锤手臂，狠狠砸在了悬挂着那盏闪烁应急灯的腐朽布景架上！

咔嚓！

早己腐朽不堪的木架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悬挂着灯泡的锈蚀灯座连接处，瞬间断裂！

啪！！！

灯泡炸裂！玻璃碎片混合着最后一点火星，如同绝望的眼泪，西散飞溅！

那盏灯，彻底熄灭了！

眼镜男头顶唯一的光源，瞬间消失！他整个人，连同他脚下那一小片区域，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彻底吞噬！

“不——！！！”眼镜男发出最后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充满无尽恐惧和悔恨的惨叫！声音只持续了半秒，就被粘稠的蠕动声、骨刺穿透肉体的“噗嗤”声、以及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吞噬声彻底淹没！

第二盏灯，灭！

“嗬——！！！”

几乎在灯光熄灭的瞬间！整个剧场里，所有潜伏在阴影中的“暗影”，同时发出了更加高亢、更加兴奋的嘶吼！那声音如同无数破锣在摩擦，充满了对黑暗和血肉的渴望！

舞台边缘的光影交界线，肉眼可见地变得模糊起来！那些蠕动的黑色粘稠体，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体积似乎膨胀了一圈，蠕动的速度更快，探出的骨刺手臂更长、更尖锐！空气中弥漫的甜腥毒气，浓度陡然飙升！吸入肺里，带来强烈的眩晕和刺痛感！

“暗影力量增幅20%。”光束中，高凡那冰冷平首的金属声音，如同最冷酷的旁白，毫无波澜地响起。他那只幽蓝的机械眼，精准地扫过第二盏灯熄灭的位置，然后，缓缓转动，再次落回穆一休身上，如同在记录一个冰冷的实验数据。

穆一休的心脏沉到了谷底！增幅20%！仅仅灭了两盏灯！

他不敢再有丝毫犹豫！趁着侧后方那只“暗影”被同伴的躁动吸引，暂时停止攻击的瞬间，他猛地发力，如同离弦之箭，冲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盏悬挂在舞台中央巨大吊灯残骸下方的应急灯！昏黄的光圈如同汪洋中的孤岛！

他冲入光圈的瞬间，那只追袭他的“暗影”在光圈边缘不甘地蠕动着，发出愤怒的“嗬嗬”声，粘稠的骨刺手臂徒劳地刺向光圈内的空气，却无法逾越那层无形的界限。

穆一休剧烈喘息着，后背被冷汗浸透。他抬起头，看向光束中那个僵硬的身影。

高凡也正“看”着他。灰白的右眼空洞无物，幽蓝的左眼镜头闪烁着冰冷的光。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在玻璃缸里徒劳挣扎的虫子。

深红的剧场，如同巨大的胃袋，回响着怪物饥饿的嘶吼和人类绝望的喘息。余烬未熄，新的杀戮己迫不及待地拉开了序幕。而他的兄弟，成了这场血腥演出的冰冷看客和记录者。穆一休握紧了手中冰冷的扳手，指骨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必须活下去，为了病房里那双可能再次颤动的睫毛。哪怕前方，是更深、更红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