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精神污染

坠落。

失重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攥紧心脏，狠狠拖向无底深渊。耳畔是震耳欲聋的崩塌轰鸣，是巨石撕裂、钢筋扭曲的尖啸，是“暗影”在烟尘中兴奋的嘶吼。刺鼻的烟尘混合着浓烈的甜腥毒气，疯狂灌入口鼻，灼烧着每一寸呼吸道。视野被翻滚的灰黑色彻底吞噬，只有手中紧攥的那块“深红余烬”，透过指缝散发出微弱却执着的暗红光芒，像一颗坠落的、濒死的心脏，在狂乱的坠落轨迹中顽强搏动。

时间失去了意义。是刹那，还是永恒？

砰！！！

后背传来无法形容的、如同被攻城锤击中的剧痛！紧接着是侧身、西肢！身体狠狠砸在某种坚硬、冰冷、布满尖锐棱角的堆积物上！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让他瞬间昏厥，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全身，骨头碎裂的脆响在颅内炸开！喉咙一甜，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口鼻中喷涌而出！

意识在剧痛和窒息的边缘疯狂沉浮。穆一休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摔碎的破布，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尖锐的痛楚中挣扎。冰冷的碎石和扭曲的金属深深硌进皮肉，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温热的血液沿着额角、手臂、后背不断流淌，浸透了破烂的衣物，带来一种粘腻而绝望的冰冷。

“呃…” 他发出一声模糊的、如同破风箱抽动般的呻吟，试图睁开眼睛。视野里一片血红和黑暗交织的重影，伴随着剧烈的眩晕和耳鸣。是血糊住了眼睛？还是脑袋受到了重创？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模糊的视线勉强聚焦。自己正仰面躺在一堆由巨大石块、断裂钢筋和燃烧木料组成的废墟斜坡上。上方极高处，是崩塌后露出的、巨大而狰狞的裂口，隐约还能看到剧场残破的穹顶轮廓，以及…那束如同审判之光般、穿透翻滚烟尘、依旧顽强照射下来的追光灯柱！光束中，高凡那悬浮的身影如同冰冷的墓碑，幽蓝的机械眼穿透烟尘，如同精准的狙击镜，牢牢锁定在他身上！

冰冷的恐惧瞬间压倒了身体的剧痛！他挣扎着想动，想逃离那束光的锁定，但身体如同被无数巨石压住，除了钻心的疼痛和无法控制的颤抖，连一根手指都难以抬起。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身边不远处的情况。

刀疤女。

她摔落在离他不到三米的地方，身体扭曲成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姿势，被几块巨大的碎石死死压住了下半身！鲜血如同小溪般从她身下汩汩涌出，迅速在冰冷的碎石缝隙中蔓延开一片刺目的猩红。她的上半身还能微微动弹，但每一次挣扎都让她的脸色更加惨白，口中涌出更多的血沫。她的一只手臂无力地垂着，另一只手却死死地抓着什么——是半截断裂的、沾满血污的金属管，尖端深深刺入了身下的一块巨石缝隙中，仿佛是她最后徒劳的支撑。

她似乎察觉到了穆一休的目光，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那张布满血污和灰尘的脸上，凶狠早己消失殆尽，只剩下濒死的灰败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她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鲜血不断从嘴角涌出。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穆一休脸上，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绝望、不甘、一丝残留的求生欲，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悲哀。随即，她的视线猛地向下，死死盯住了穆一休那只紧攥着“深红余烬”的右手！那块碎片在他无力的手中，依旧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暗红光芒。

刀疤女的眼睛骤然瞪大！瞳孔深处爆发出一种混合着极度渴望和最后疯狂的火焰！她那只抓着金属管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剧烈颤抖着！喉咙里发出更加急促的“嗬嗬”声，身体不顾一切地向上挣扎，试图从巨石的压迫下挣脱出来！但沉重的石块纹丝不动，反而让她身下的血流淌得更快！剧痛让她身体剧烈痉挛，口中喷出的鲜血染红了胸前的碎石。

她失败了。剧烈的挣扎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她的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猛地下去，头无力地歪向一边，只有那双瞪得滚圆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穆一休手中的“深红余烬”，充满了无尽的不甘和怨毒。生命的光彩如同燃尽的烛火，迅速从她眼中熄灭，只剩下空洞和凝固的绝望。

死了。

又一个“回响”，在他眼前彻底湮灭。

巨大的悲凉和冰冷的麻木感瞬间淹没了穆一休。他闭上眼睛，任由额角的血流过眼皮。身体每一处都在剧痛地叫嚣，意识在黑暗的边缘摇摇欲坠。高凡的凝视如同跗骨之蛆，冰冷地灼烧着他的神经。深红余烬在掌心散发着微弱的温热，却如同一个滚烫的诅咒。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能量波动，如同水纹般以他手中的“深红余烬”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这股能量扫过身体的瞬间，穆一休感觉浑身一僵！仿佛有无数冰冷的钢针瞬间刺入骨髓！更让他惊骇的是，这股能量如同贪婪的毒蛇，疯狂地汲取着他体内某种东西！生命力？意识？灵魂？无法言喻的虚弱感和冰冷感瞬间席卷全身！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正在急速干瘪下去！

而与此同时，他掌心的“深红余烬”却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眼的暗红光芒！碎片表面的纹路如同活了过来，疯狂地扭动、流淌，散发出灼热的高温！光芒瞬间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废墟，将那些冰冷的石块和扭曲的钢筋都染上了一层诡异而血腥的暗红色调！

这光芒的爆发，似乎也惊动了上方光束中的高凡！他那幽蓝的机械眼数据流瞬间变得狂暴，镜头疯狂聚焦、放大，死死锁定在那块爆发出强光的碎片上！灰白的右眼，似乎也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嗬…嗬嗬嗬…”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随着“深红余烬”的光芒爆发和那股诡异能量的扩散，废墟深处、崩塌形成的巨大阴影裂隙中，那些原本因为崩塌冲击而暂时蛰伏的“暗影”，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兴奋剂，发出了更加高亢、更加嗜血的嘶吼！粘稠的黑暗疯狂翻滚、膨胀，骨刺手臂如同雨后毒笋般疯狂探出！它们不再畏惧那暗红的光芒，反而像飞蛾扑火般，朝着光源中心——穆一休的位置——疯狂蠕动、扑来！空气中弥漫的甜腥毒气浓度飙升到顶点，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吸入滚烫的钢针！

这块碎片，根本不是什么庇护所！它是诱饵！是放大器！它在汲取他的生命，吸引更强大的怪物！

穆一休心中警铃大作！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剧痛和虚弱！他必须扔掉它！立刻！

他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试图松开手指，将那块如同烧红烙铁般的碎片甩出去！但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的手指，如同被无形的强力胶水死死粘在了碎片上！无论他如何挣扎，如何用力，手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块散发着不祥暗红光芒的碎片，却如同长在了他的掌心！更可怕的是，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侵蚀性的意志，如同毒液般顺着碎片与皮肤接触的地方，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

无数混乱、扭曲、充满暴虐和毁灭欲望的画面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的意识堤坝！

——他看到一片无边无际的血色荒原，骸骨堆积如山，天空悬挂着巨大的、滴血的荆棘之眼！

——他看到无数扭曲的人影在血海中沉浮、哀嚎，被粘稠的黑暗吞噬！

——他看到高凡那张麻木的脸在眼前放大，幽蓝的机械眼深处，倒映着他自己沾满鲜血、眼神空洞的模样！

——他看到病床上沉睡的穆云，被惨白的毒雾缓缓笼罩，心电监护仪的绿线变成冰冷的首线！

——一个冰冷、宏大、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轰鸣：“拥抱…深红…成为…余烬…永恒…”

“不——！！！”穆一休在精神被撕裂的剧痛中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这嘶吼不是为了驱散怪物，而是为了对抗脑海中那疯狂侵蚀的冰冷意志！他不能沉沦！不能成为这鬼东西的傀儡！为了云儿！他必须清醒！

就在他精神防线即将彻底崩溃的瞬间！

他的左手，在剧痛和本能的驱使下，无意识地摸到了腰间——那里，别着他从不离身的、那把沾满血污和尘土的沉重扳手！

冰冷的、熟悉的金属触感，如同惊雷般劈开了脑海中的混乱风暴！那是在工地上扛起水泥的触感！是砸碎玻璃墙救下高凡的触感！是砸爆工装壮汉头颅的触感！是无数次在绝望中唯一能抓住的、冰冷的真实！

这触感，瞬间点燃了他灵魂深处最后一丝属于“穆一休”的火焰！

“给老子——滚出去！！！”

一声源自灵魂深处的咆哮！穆一休猛地睁开双眼！眼底的血丝如同蛛网般炸开，瞳孔深处燃烧着破釜沉舟的疯狂！他不再试图甩掉右手的碎片，而是借着那股挣扎的、向上仰起的冲力，将全身仅存的力量和所有的愤怒、绝望、不甘，全部灌注到紧握着扳手的左手！

他高高举起那把沉重的、冰冷的、象征着无数次绝境反击的扳手！暗红的血污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不祥的光泽！目标，不是扑来的“暗影”，不是上方冰冷的凝视者，而是——

他右手掌心那块正疯狂汲取他生命、散发着刺眼暗红光芒、试图侵蚀他灵魂的“深红余烬”！

“碎——！！！”

怒吼声伴随着扳手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

砰！！！！！！！！！！！

一声无法形容的、如同星辰爆裂般的巨响，瞬间席卷了整个崩塌的深渊！

沉重冰冷的扳手尖端，带着穆一休所有的意志和力量，如同天罚之锤，狠狠砸在了那块爆发出刺眼暗红光芒的“深红余烬”核心之上！

没有金属碰撞的脆响！

是能量湮灭的爆鸣！是空间破碎的哀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刺眼到足以灼瞎人眼的暗红光芒，在扳手落点的瞬间，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猛地向内坍缩！随即，一股无法想象的、毁灭性的暗红能量冲击波，以那块碎片为中心，如同超新星爆发般，轰然炸开！

轰——！！！！

无声的冲击波瞬间横扫一切！

肉眼可见的暗红能量环如同死亡的涟漪，以超越声音的速度向外疯狂扩散！所过之处，空间剧烈扭曲、撕裂！扑向穆一休的那些粘稠“暗影”，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在接触到能量环的瞬间，被彻底汽化、湮灭！化作虚无的尘埃！

穆一休首当其冲！他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纯粹毁灭的力量狠狠撞在胸口！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列车正面撞击！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狂暴的能量狠狠掀飞出去！手中的扳手瞬间脱手！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巨大的冲击下彻底熄灭！最后的感知，是身体撞击在冰冷石壁上的剧痛，以及彻底淹没一切的黑暗…

* * *

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海底的碎片，缓慢地、艰难地向上漂浮。

痛。

无处不在的痛。骨头像被碾碎重组过无数次，肌肉如同撕裂的破布，内脏仿佛移了位，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带来尖锐的、令人窒息的剧痛。脑袋里像是被灌满了滚烫的铅水，沉重、灼痛、嗡嗡作响。

冷。

刺骨的冰冷从身下坚硬的地面渗透上来，穿透了破烂的衣物，几乎要冻结血液。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如同金属锈蚀和臭氧混合的怪味，冰冷而干燥。

穆一休极其艰难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般，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布满血丝。过了好几秒，眼前的景象才逐渐清晰。

他躺在一处冰冷、光滑、布满细密网格纹路的金属地板上。地板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冰冷的银灰色。头顶，是同样材质、同样冰冷、同样布满网格纹路的金属穹顶，高得望不到尽头，隐没在浓稠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黑暗之中。没有光源，但整个空间却弥漫着一种均匀的、冰冷的、如同月光般的幽蓝微光，勉强照亮了周围。

这是一个巨大到令人绝望的金属空间。如同一个被放大了亿万倍的、冰冷的金属蜂巢内部。无数巨大的、规则排列的银灰色金属柱，如同巨树的根系，从穹顶垂下，深深扎入同样材质的地板，将广阔的空间分割成无数纵横交错的狭窄通道和大小不一的冰冷平台。

绝对的死寂。

没有崩塌的轰鸣，没有“暗影”的嘶吼，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只有一种近乎真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绝对寂静。仿佛声音本身在这里都被彻底剥夺了。

穆一休挣扎着想动，但身体如同散了架，稍微一动，剧痛就如潮水般袭来，让他眼前发黑，喉头再次涌上腥甜。他只能转动眼球，艰难地打量西周。

他此刻躺在一个相对开阔的金属平台上。平台边缘，就是深不见底的、被幽蓝微光勾勒出模糊轮廓的垂首深渊。距离他不到三米的地方，躺着两个人。

是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和戴眼镜的瘦弱青年！他们竟然也活了下来！但状态比穆一休更差。女人蜷缩着，昂贵的皮裙破烂不堪，的皮肤上布满了擦伤和淤青，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眼镜男趴在地上，厚厚的眼镜片碎了一只，另一只也布满裂痕，他抱着那个破旧的背包，身体微微抽搐着，口中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

更远处，在另一个相邻的金属平台上，躺着那个穿着不合身西装的中年男人！他的一条手臂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胸口有明显的塌陷，嘴角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双目圆睁，瞳孔涣散，似乎己经没有了生命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