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废墟与獠牙

后背撞在冰冷坚硬的胸甲上，痛得我眼前发黑。鼻腔里灌满了烟尘和皮肉烧焦的刺鼻气味，每一次呛咳都牵扯着喉咙深处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巨龙那毁天灭地的咆哮、建筑的崩塌声、人群的惨叫，似乎都被一层厚厚的棉花隔开了，只剩下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巨响，震得耳膜生疼。

身下是滚烫的碎石和尚未熄灭的余烬，隔着单薄的裙子，灼热的温度几乎要烫穿皮肤。压在我身上的，是沉重冰冷的金属甲胄，坚硬、棱角分明，硌得我骨头生疼。那只如同钢铁兽爪般的手，依旧死死箍着我的手腕，冰冷的金属护手紧贴着皮肤，传来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一丝不容置疑的禁锢力量。

烟尘弥漫，模糊了视线。我只能勉强看到头顶上方，夜烬那覆盖着深灰色面甲的头盔轮廓。面甲的缝隙后，是绝对的黑暗。但我知道，那两道冰冷的目光，正穿透这黑暗，如同实质的冰锥，死死钉在我的脸上。

手腕上传来几乎要被捏碎的剧痛。这该死的铁罐头！竟敢……竟敢如此！

胸腔里属于苏妲己的暴戾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轰然炸开！前世，谁敢如此折辱于我？！帝辛在我面前，也要俯首！这区区一个护卫骑士，竟敢将我如同麻袋般拖拽，压在这废墟之上？！

“放……” 我挣扎着，试图凝聚起一丝属于九尾妖狐的、足以撕裂灵魂的意念威压，混杂着冰冷的杀意，再次狠狠撞向他！

然而，如同之前的每一次试探！

石沉大海！

那厚重的、毫无生气的深灰色盔甲，仿佛真的是一个隔绝一切的绝对屏障！我的意念冲击撞上去，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更诡异的是，透过那冰冷的金属，箍着我手腕的力量非但没有减弱，反而猛地收紧！剧痛让我瞬间倒抽一口冷气，所有的意念冲击瞬间溃散！

“唔！” 喉间溢出一声痛哼。

就在这时，他覆盖着冰冷金属护手的另一只手，猛地抬起！

不是攻击我。

那只手带着沉重的分量和不容抗拒的力量，如同铁闸般，死死捂住了我的嘴！

冰冷、坚硬、带着硝烟和铁锈混合的粗粝感，瞬间封堵了我所有的声音！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我的下颌骨捏碎！

“唔——！” 我惊怒交加，瞳孔骤缩！屈辱！前所未有的屈辱！这比被亚瑟掐住脖子更甚！被一个连脸都不敢露的铁罐头，像对待待宰的牲口般捂住嘴，压在废墟里！

我拼命挣扎，身体在冰冷的盔甲和滚烫的地面之间扭动，试图用膝盖去顶撞他身上坚硬的甲片。指甲狠狠抠向他捂着我嘴的金属护手，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却连一丝白痕都无法留下！

“别动！” 一个压抑到了极致、如同濒死野兽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嘶哑低吼，透过厚重的面甲，带着滚烫的吐息喷在我的额发上。那声音里的冰冷意志和不容置疑的警告，比他的盔甲更坚硬。

“想被它当成点心嚼碎，就继续！”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迸出这几个字。

点心？嚼碎？

我的挣扎猛地一滞。被怒火冲昏的头脑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浇醒。

头顶上方，那毁灭性的龙威如同实质的重山，沉沉压着！巨龙那焚尽万物的咆哮并未停歇！虽然视线被弥漫的烟尘和夜烬沉重的身躯遮挡了大半，但眼角余光依旧能瞥见天空那翻滚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赤红云层！能感受到那庞大阴影掠过时投下的、令人窒息的死亡阴影！能听到不远处建筑被龙息扫过，如同酥脆饼干般崩塌粉碎的恐怖声响！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碎石和灰烬，如同鞭子般抽打着暴露在外的皮肤！

恐惧。不是我的，是这具身体——文姬的身体，那深入骨髓的、对死亡的恐惧本能，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苏妲己灵魂的暴戾怒火。心脏因为后怕而疯狂地、不规则地抽搐着。

刚才……如果不是这铁罐头……那一道足以将蔷薇宫侧翼汽化的龙息……

死亡的气息，粘稠冰冷，如同毒蛇的涎液，缠绕上来。

我僵硬地停止了挣扎。身体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近距离首面毁灭后，身体本能的、无法抑制的战栗。被捂住的嘴无法呼吸，窒息的晕眩感开始上涌。我用唯一能动的眼睛，死死瞪着近在咫尺的那片深灰色面甲。

黑暗。只有一片冰冷的、毫无生机的黑暗。

他感觉到了我的停止挣扎。捂着我嘴的那只铁手，力道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松了一丝缝隙。冰冷污浊的空气瞬间涌入鼻腔，带着浓烈的硝烟味和血腥气，呛得我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身体在他沉重的盔甲下痛苦地起伏。

他依旧压在我身上，像一块沉重的墓碑。那只箍着我手腕的手，依旧如同铁钳。捂着我嘴的手，也依旧没有移开，只是不再施加那几乎捏碎骨头的巨力。

烟尘稍稍散去了一些。透过他头盔和肩甲的缝隙，我能看到周围地狱般的景象。

我们身处一片废墟之中。原本雅致的蔷薇宫侧翼走廊，此刻完全消失。巨大的、燃烧着火焰的廊柱断裂倒塌，精美的雕花石栏化为齑粉。地面被撕裂开巨大的、深不见底的焦黑沟壑，边缘的石头呈现出熔融后的琉璃状，还在散发着灼人的高温。空气中弥漫着浓烟，视野所及，到处是断壁残垣，焦黑的痕迹，以及……一些分辨不出形状的、散发着焦糊气味的残骸。远处，王宫的其他区域依旧在遭受蹂躏，绝望的呼喊和建筑崩塌的声音此起彼伏。

巨龙那庞大的阴影，正在王宫上空盘旋。它似乎暂时失去了明确的目标，那双燃烧着炼狱之火的巨大熔岩瞳孔，如同探照灯般，冰冷地扫视着下方如同蚁巢般混乱的王宫。每一次盘旋，都带起灼热的飓风，卷起地上的碎石和灰烬，如同死亡的尘暴。

夜烬的头盔微微转动着，似乎在透过烟尘的缝隙，冷静地观察着天空巨龙的动向。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沉重盔甲下的身体，散发出一种极度危险、极度专注的冰冷气息。他在计算，在等待，在寻找……一丝生机？

那只捂着我嘴的铁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金属的冷白。我能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并非完全冰冷的温度，那是一种压抑到了极致的力量在盔甲下奔涌带来的灼热。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混合着铁锈味的……血腥气？很淡，几乎被硝烟味掩盖。

是刚才为了救我受伤了？还是……

“呜……” 喉咙深处因为窒息和烟尘的刺激，再次涌上难以抑制的呛咳冲动。身体本能地想要蜷缩。

那只捂着我嘴的铁手猛地又收紧了一瞬，警告性地用力压了一下，阻止了我发出任何声音。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我的嘴唇，带来尖锐的痛感。

我死死咬住牙关，将呛咳硬生生咽了回去，齿间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屈辱和怒火如同毒藤，在心底疯狂滋长，却被冰冷的恐惧和对生存的渴望死死压住。苏妲己的灵魂在咆哮，在诅咒，却只能被禁锢在这具软弱无力的躯壳和这该死的铁臂之下，像一只被钉在砧板上的猎物！

就在这时，夜烬紧绷的身体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他猛地抬起头，头盔转向一个方向！

几乎同时，天空中那盘旋的巨龙，似乎也发现了新的目标！它发出一声带着残忍兴奋的咆哮，巨大的头颅猛地低下，熔岩般的巨瞳锁定了王宫深处某个地方——似乎是主殿的方向！那里，隐约能看到金发闪耀，是亚瑟王子！他正带着几个护卫，试图组织混乱的人群向更安全的地下掩体撤退！爱丽儿那抹海蓝色的身影，如同惊弓之鸟般紧紧依偎在他身边！

“吼——！”

巨龙喉咙深处再次亮起毁灭的红光！庞大的身躯开始调整方向，准备俯冲！

机会！

就在巨龙锁定亚瑟、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的千钧一发之际！

压在我身上的沉重力量骤然消失！夜烬如同一道离弦的灰色闪电，猛地从我身上弹起！动作迅猛得不可思议，与他沉重的盔甲形成强烈的反差！

那只捂着我嘴的铁手瞬间移开，箍着我手腕的铁钳也同时松开！

冰冷的空气和获得自由的狂喜（虽然短暂）同时涌入！我顾不上手腕和嘴唇的剧痛，贪婪地大口喘息！

“走！” 夜烬低沉嘶哑的命令如同炸雷，在我耳边响起！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己经如同炮弹般冲出！不是冲向安全的掩体，而是冲向旁边一片尚未完全倒塌、被燃烧的廊柱和巨大碎石勉强支撑出的、摇摇欲坠的狭窄空间！那似乎是通往蔷薇宫更深处花园的一条被废墟掩埋了一半的侧廊！

与此同时，天空中那恐怖的龙息，带着撕裂一切的尖啸，如同赤红的瀑布，朝着亚瑟王子所在的方向疯狂倾泻而下！刺目的红光瞬间吞噬了那片区域！

“亚瑟殿下——！” 绝望的尖叫撕裂长空！

夜烬的身影，在龙息落下前的那一刹那，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那片燃烧的、布满碎石和扭曲金属的狭窄通道入口！

快！快跟上！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甚至来不及思考，手脚并用地从滚烫的地面上爬起来！后背和手臂被碎石划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喉咙里满是血腥和烟尘，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子！但我顾不上了！

踉跄着，几乎是扑向夜烬消失的那个入口！身后，是龙息轰击地面发出的恐怖爆炸声和灼热到足以融化钢铁的气浪！灼热的气流推着我的后背，如同死神的吐息！

入口狭窄而扭曲。燃烧的木头噼啪作响，断裂的金属构件如同狰狞的獠牙，随时可能彻底坍塌。浓烟滚滚，几乎让人窒息。我几乎是闭着眼，凭着感觉和前方隐约传来的、沉重金属靴底踩踏碎石的“咔嚓”声，手脚并用地向前爬！

脚下是滚烫的瓦砾和尖锐的碎片，手掌被割破，膝盖被撞得生疼。浓烟呛得我眼泪首流。但我不敢停！身后是炼狱！只有前方那冰冷的、规律的、如同催命符般的脚步声，是唯一的指引！

爬！拼命地爬！

不知爬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秒，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身后的爆炸声和热浪似乎稍稍远离了一些。

前方的空间似乎开阔了一点，浓烟也稍微稀薄。我挣扎着抬起头。

夜烬那深灰色的、如同钢铁堡垒般的背影，就在前方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背对着我，站在一个相对开阔些的、被倒塌的墙壁和燃烧的树木围出的狭小空地上。他微微低着头，头盔的阴影遮蔽了一切。

沉重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分不清是我的，还是他的。

我扶着旁边一块滚烫的、半融化的石雕基座，艰难地撑起身体，剧烈地喘息着，试图平复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脏。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身体的疼痛如同潮水般涌上。

就在这时，前方的夜烬，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很轻微，几乎难以察觉。

紧接着，他垂在身侧、依旧紧紧握着佩剑剑柄的那只包裹着金属护手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一滴暗红色的液体，如同粘稠的墨珠，悄无声息地，从他深灰色臂甲的边缘缝隙中渗出，缓缓滴落。

“啪嗒。”

极其轻微的一声，落在他脚下布满灰尘和碎石的焦黑地面上，晕开一小点刺目的暗红。

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