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村民围观与言语弥彰

正午的日头毒辣得像把烙铁，晒得院子里凝结的血迹蒸腾起淡紫色的雾霭，混杂着猪圈残留的腐臭，在空气中织成一张黏腻的网。围观的村民挤在矮墙外，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层层叠叠密不透风，几十双眼睛随着陈默掀开门帘的动作齐刷刷聚焦，瞳孔里映着他裤腿上暗褐色的泥渍——那是今早勘察猪圈时，不慎蹭到的腐肉与粪水混合物，此刻在阳光下泛着油光。

“都让让！警察办案！”叶印中挥着三十斤重的勘察箱试图驱散人群，箱内的金属器械碰撞出刺耳的声响，却被人群中一声低议盖过：“永田就是太犟，王书记也是按上头意思办。”说话的是村东头的王大娘，她怀里抱着的孙子正啃着玉米，金黄的玉米粒簌簌掉进她打着补丁的衣襟里，领口处露出的蓝布衬衣——其纺织纹路与徐永田指缝间的布料纤维在显微镜下完全吻合。宋轻柔举起相机的瞬间，看见王大娘突然将孙子往前一推，孩子手里的玉米棒“咚”地砸在陈默脚边，溅起的泥点恰好盖住了地面上半枚带血的鞋印。

“大娘，您看见案发当晚有人进徐永田家吗？”宋轻柔蹲下身想捡玉米，手腕却被王大娘突然攥住。老人的指甲深深嵌进制服袖口，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枯叶：“老了，眼花了，夜里睡得沉……”可她身后的放牛娃突然扯开嗓子，童声尖锐得划破空气：“我看见三个黑影！扛着锄头往徐叔家去了！领头的戴金链子！”话音未落，孩子的父亲猛地甩来一巴掌，清脆的响声惊飞了房檐下筑巢的麻雀，孩子捂着脸的哭声里，混着母亲惊恐的呵斥：“小祖宗别胡说！”

叶印中拦住一个试图溜走的中年男人，他胶鞋鞋底的红泥正不断滴落在警戒线内，与猪圈里的土壤成分检测报告显示一致。“你刚才在猪圈旁鬼鬼祟祟看什么？”男人脖子上挂着串佛珠，佛头处露出的金片切割面，与王某常戴的金项链折射出相同的光泽。“我……我来看热闹，”他眼神躲闪，裤兜里掉出个“苏烟”烟盒，内侧烫金的“宏达砖厂开业纪念”字样被指油磨得发亮，“王书记让我来看看需不需要帮忙。”宋轻柔注意到他说话时，左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本该别着手机，此刻却空着，裤兜边缘还挂着半截断裂的充电线。

蒋磊的母亲拄着拐杖站在人群最外围，看见陈默的瞬间突然浑身剧烈颤抖，手里的菜篮子“哐当”落地，紫黑的茄子滚进泥水里，沾满了新鲜的石灰浆。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气音，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涌出泪水，干枯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徐永田的麦田。宋轻柔顺着她的手势望去，只见麦田边缘新立的水泥界碑上，未干的石灰浆还在往下流淌，其成分与徐从文鞋底、村部标语涂料的光谱分析完全相同，碑身上用红漆写的“集体用地”西字，笔画边缘毛糙，显然是仓促间涂刷的。

“她中风说不了话，”片长李建国挤过来打圆场，手里捏着的村委会信笺边角卷起，“警察同志，这是徐永田当年的罚款记录，确实多占了一亩地。”陈默接过信笺，指尖触到纸张背面凹凸的涂改痕迹——落款处的公章模糊不清，日期“1998”年的数字“8”明显是由“9”修改而来，墨水渗透的层次显示，这处篡改发生在最近一周内。李建国歪斜的领带下，领口露出的指节状红痕尚未消退，形状与徐永田颈部的扼痕惊人相似。

人群突然像沸水般骚动起来，几个穿黑夹克的男人拨开众人，为首的村会计袖口“宏达纪念表”的表带上，暗褐色污渍在阳光下呈现出β-氨基丙酸的荧光反应——那是人体组织腐败后的特有物质。“都散了都散了！”他挥着胳膊驱赶村民，皮鞋精准地踩在陈默刚标记好的脚印上，鞋跟“工”字形的磨损痕迹与猪圈里的鞋印完美重合，裤脚卷边的缝隙里，卡着几根黑白相间的猪鬃，经检测与刘桂兰尸体上的毛发一致。

陈默突然蹲下身，在王大娘刚才站立的地方捡起一块碎布。布料上用红丝线绣着朵月季，针法与徐永田妻子刘桂兰生前的绣品风格完全一致，花瓣边缘还沾着微量福尔马林——那是冷棺内防腐液的成分。王大娘看见碎布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惊恐，转身拄着拐杖踉跄着往外挤，却被自己的拐杖绊倒在地。陈默伸手去扶，闻到她身上浓烈的药剂味中，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柴油味——与早点摊老板用来煎油条的燃料相同，而早点摊老板的围裙口袋里，昨天还别着王某给的“宏达砖厂”工作证。

“警察打人啦！”一声喊嚷像火星投入干柴，人群瞬间炸窝。叶印中本能地护在陈默身前，后腰突然传来尖锐的刺痛，他猛地回头，看见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迅速收回手，指缝间夹着的美工刀片还在滴血，刀刃上残留的组织碎屑经初步检测，与徐永田的DNA高度吻合——这显然是试图销毁勘察箱内证物的凶器。

混乱中，宋轻柔被挤到墙角，透过人缝看见蒋磊蹲在远处草垛旁，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敲击。她绕到草垛另一侧，听见他压低声音对着听筒说：“他们发现鞋印了……对，就是王强的鞋……”话音未落，蒋磊的母亲突然冲过来，一把抢过手机摔在地上，用含糊不清的方言喊着：“别说……地底下……”破碎的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一条未发送的短信：“陈队怀疑砖窑……”

“啪嗒”一声，勘察箱的锁扣突然弹开，里面的尸检报告散落一地。陈默弯腰捡拾时，发现报告空白处用铅笔描着一幅地图，红线圈出的区域正是徐永田的麦田，标注着“砖窑旧址”，旁边用小字写着：“1998.6.15塌方点”。此时村会计带着几个人抬来棺材板，红漆写的“入土为安”西字在阳光下像新鲜的血液，棺材板夹层的缝隙里，露出半截账本的边角，泛黄的纸页上印着“宏达砖厂 1998年度工资台账”，其中“徐建军”的名字下画着红线——那是徐永田失踪多年的弟弟。

当陈默再次抬头时，赫然发现围观的村民不知何时都戴上了蓝色袖章，布料上印着“蒋家村土地管理小组”的字样，正是1998年王富贵担任组长时的制式臂章。阳光穿过袖章，在地面投下无数诡异的蓝影，像无数只眼睛死死盯着堂屋的冷棺，而棺材里散发出的血腥味，正随着正午的暑气，弥漫在每个戴袖章的人之间。宋轻柔忽然想起徐永田掌心里那个模糊的血字“砖”，此刻在她脑海里幻化成无数块红砖，砌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墙的另一边，是二十七年未散的窑工冤魂，和被土地贪婪吞噬的血色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