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血色栀子

腊月廿三，灶王爷上天的日子，衡山脚下却闻不到半点年味。

唐守仁蹲在后院井台边，手指捻着青砖缝里渗出的暗红色液体。这液体粘稠如糖浆，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三天前，那株百年栀子花树突然在寒冬里抽了新芽，今早更是绽出七朵碗口大的白花——花蕊深处不断渗出这种带着铁锈味的红汁。

"当家的，水打上来了。"阳春桃提着木桶的手微微发抖。

桶里的井水泛着不正常的淡红色，水面漂浮着细小的金色颗粒，像被碾碎的萤火虫。唐守仁舀起一勺对着阳光细看，那些金粒竟随着光线强弱变换排列，时而组成花卉形状，时而变成模糊的文字。

"振华呢？"他突然问道。

阳春桃用围裙擦手："带着他哥的铜勺在里屋玩..."话音未落，里屋传来"咣当"一声巨响，接着是小儿子的尖叫。

唐守仁冲进堂屋时，看见五岁的振华光着膀子坐在地上，胸口赫然浮现出一朵栀子花形状的红印。孩子面前躺着断成两截的铜勺，勺柄"唐门"二字正在地板上投射出颤动的光斑。

"爹！"振华举起通红的小手，"勺子是它自己跳断的！"

唐守仁刚要弯腰，突然听见院门被拍得山响。一个穿胶靴戴金丝眼镜的男人站在门外，身后跟着七八个穿统一制服的壮汉，每人腰间都别着把黄铜大剪。

"唐掌柜，久仰。"眼镜男摘下鸭舌帽，露出锃亮的光头，"鄙姓陈，衡州植物园的园丁，特来收购您家这株变种栀子。"

阳春桃一把将振华搂进怀里。唐守仁注意到那些"园丁"的制服下摆都沾着同样的暗红色液体，靴底还粘着几片栀子花瓣——和他们家后院正在渗出的如出一辙。

"不卖。"唐守仁横跨一步挡住院门。

眼镜男笑了。他从公文包取出个玻璃罐，罐底沉着几片金色薄片，像是风干的花瓣。"您家井水里的金粒子，学名叫'花魄'。"他轻轻摇晃罐子，"民国二十七年，祝融峰雷击后首次出现，当时..."

"当时死了九个采药人。"唐守仁冷冷接话，"陈先生到底是哪路人？"

眼镜男突然压低声音："猎花人。您家这口井，正坐在南岳祖脉的'蕊穴'上。"他指向振华胸前的红印，"孩子身上的'花痕'就是证明——祖脉开始苏醒了。"

仿佛回应他的话，后院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众人冲过去时，只见那株栀子花树的枝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伸长，最大的那朵白花己经完全变成血红色，花心处隐约可见森白尖刺。

"快退后！"眼镜男突然拽开唐守仁。一根婴儿手臂粗的树枝猛地抽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青砖地面被砸出一道裂痕。

猎花人们迅速散开，两人从背包取出古怪的金属器械，像是铁皮焊成的喇叭，末端连着玻璃罐。器械启动时发出蜂鸣般的噪音，震得人牙根发酸。更奇怪的是，听到这声音后，疯长的花枝居然慢慢垂了下来。

"声波诱导。"眼镜男掏出手帕擦汗，"令高祖唐明德光绪年间留下的技术。"他忽然掀开井台旁的青石板，"您知道为什么唐记凉粉非得用这口井的水？"

石板下露出半截铁链，链子末端拴着个布满绿锈的铁匣。振华不知何时溜到了井边，孩子胸前的红印突然亮起来，像盏小灯笼似的照在铁匣上，匣面立刻浮现出与铜勺柄上一模一样的"唐门"二字。

"果然在这里！"眼镜男伸手去抓铁链。就在他指尖碰到铁链的瞬间，整口井突然发出低沉的轰鸣，井水剧烈翻腾，那些金色颗粒汇聚成一股细流，顺着振华胸口的红光被吸入花印之中。

猎花人们的器械同时爆出刺耳尖啸。后院的土地开始拱动，无数根须破土而出，像活蛇般缠向众人脚踝。阳春桃抱起振华就往屋里跑，一根带刺的藤蔓却闪电般卷向她的小腿——

"嚓！"

唐守仁的砍刀斩断藤蔓，断口喷出的竟是暗红色的浆液，溅在阳春桃手腕上立刻灼出几个水泡。更可怕的是，被斩断的藤蔓落地就生根，转眼又长出新的枝条！

"当家的！井！"阳春桃突然尖叫。

井口正在喷发金色雾气，雾中隐约可见一条龙形阴影盘旋上升。所有猎花人都跪了下来，眼镜男的金丝眼镜片上反射着疯狂的光芒："龙脉具象化...和记载完全一致..."

振华突然挣脱母亲，踉跄着扑向井台。孩子胸前的红光与井中金雾相接，竟形成一道光桥！唐守仁追上去时，眼睁睁看着儿子的小手按在了那个铁匣上——

"轰！"

一道琥珀色光柱从井底冲天而起，瞬间击穿云层。光柱中浮现出无数模糊的人影，有的穿长衫，有的着戎装，最清晰的是个戴瓜皮帽的老者虚影，正对振华做出"捧接"的手势。

眼镜男不知何时爬到了井沿，手中多了一把造型古怪的铜剪。剪刃内侧寒光一闪，竟将光柱生生剪断一截！那些金色光粒像受伤的蜂群般西散逃窜，有几粒沾在振华胸口，孩子的花印立刻蔓延出金色纹路。

"住手！"唐守仁挥刀劈向眼镜男，对方却从怀里掏出个玻璃小瓶一晃——瓶里泡着截指骨，骨节上缠着几根灰白头发。

"认得吗？"眼镜男狞笑，"您高祖唐明德的遗骨！光绪二十八年他带队封井时，留了点纪念品在衡州府..."

瓶中的指骨突然剧烈震颤，竟自行撞破玻璃飞向井口！振华胸前的金光与指骨相撞，爆出一团耀眼的火花。孩子仰面栽倒的同时，井水突然沸腾，一条由金色光粒组成的水龙卷呼啸而出，将最近的三个猎花人卷入井中！

眼镜男连滚带爬退到院门口："唐守仁！你以为祖脉苏醒是好事？看看那些花——"他指向疯狂舞动的栀子花枝，"它们在吃人！"

唐守仁这才注意到，最大那朵红花的花心处，隐约可见半截人类手指！而原本埋着高祖指骨瓶碎片的地方，土壤正诡异地隆起又塌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地下呼吸...

阳春桃抱起昏迷的振华，发现孩子胸前的花印变成了纯粹的金色。她沾血的手腕不小心碰到井沿，青砖上立刻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红色符文，组成西个遒劲的大字：

【血饲花开】

远处传来更多猎花人的呼哨声。唐守仁抓起断成两截的铜勺，发现断口处竟有细小的金丝在蠕动，像是要自行愈合。他望向妻子怀中昏迷的小儿子，又看看井台上浮现的血字，突然想起父亲临终时那句没头没尾的嘱咐：

"记住，凉粉是药引，井水才是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