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无人大巴

无边的眩晕感像沉入冰冷的海底，黏稠、窒息，将林砚的意识死死拖拽。每一次挣扎都换来更深的坠落，身体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反复敲打，散架般剧痛。他猛地吸了口气，如同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呛咳着，肺部火辣辣地疼。

视线花了片刻才重新聚焦。

首先刺入眼帘的，是车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那不是寻常的夜色，更像某种具有实质的、粘稠的墨汁，沉沉地包裹着一切，隔绝了所有星光和人间的灯火。只有这辆破旧大巴昏黄摇晃的车灯，像垂死挣扎的萤火虫，在无垠的墨色里勉强撕开两道微弱的光路。

车身剧烈地颠簸着，每一次震动都让林砚的骨头缝里发出无声的呻吟。他发现自己坐在靠窗的位置，硬邦邦的塑料座椅硌得人生疼。他环顾西周。

车厢里塞满了人。

形形色色，男女老少，衣着各异，有穿着睡衣拖鞋的年轻女孩，有西装革履却领带歪斜的中年男人，甚至还有穿着校服、脸上稚气未脱的少年。唯一相同的是他们脸上的表情——惨白得像刚从冰柜里拖出来，瞳孔深处燃烧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和一种更深沉的茫然。仿佛上一秒还在各自的轨道上安稳运行，下一秒就被无形的巨手粗暴地掼进了这个地狱般的车厢。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牙齿打颤的咯咯声，以及车轮碾过崎岖路面的沉闷噪音，混合成一首令人头皮发麻的绝望交响曲。

林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他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尖锐的疼痛无比真实。这不是梦。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加班回家的地铁上，疲惫得几乎睡着……然后就是这铺天盖地的眩晕。

这是哪？绑架？某种集体幻觉？

就在他脑中乱成一团麻时，车窗外那片浓稠的黑暗似乎有了一丝变化。前方，无尽的墨色中，一个巨大而扭曲的轮廓缓缓浮现，如同从地狱深处升起的巨兽骸骨。

大巴猛地一个急刹！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撕裂了车厢里死寂的恐惧。巨大的惯性让所有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惊呼和碰撞声瞬间响起。林砚的额头重重磕在前排座椅的硬背上，眼前金星乱冒，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眉骨流下。

混乱中，那冰冷的、毫无人类情感可言的机械音，毫无征兆地、首接在每个人的颅骨深处炸响：

【欢迎来到诡域。生存，是唯一的规则。】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穿透力。车厢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最细微的啜泣都消失了，只剩下被放大了无数倍的、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呼吸。

林砚用力抹去流到眼角的血，指尖冰凉。他抬起头，透过沾了血污的车窗玻璃，看向那终于完全显露在昏暗车灯光晕下的“目的地”。

一座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建筑，沉默地矗立在荒芜的旷野边缘。哥特式的尖顶刺破浓墨般的黑暗，却早己腐朽歪斜。墙体是令人作呕的暗沉赭石色，大片大片的墙皮剥落，露出底下黑黢黢、仿佛被霉菌和污血浸透的内里。无数扇黑洞洞的窗户，像死尸身上溃烂的眼窝，漠然地凝视着这辆不速之客。整座建筑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和死寂，仅仅是看着，就让人从骨髓里渗出寒意。

锈蚀疗养院。

这五个字，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和绝望，无声地烙印在每一个“乘客”的脑海中。

车厢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自行缓缓向内侧滑开。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霉烂尘土、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腐败甜腥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冰水，猛地灌了进来。车外，是更深沉、更粘稠的黑暗，仿佛择人而噬的巨口。

没有人动。

只有粗重的呼吸和牙齿打颤的声音在死寂中回荡。

“不…不进去行不行？”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在角落响起，微弱得如同蚊蚋。

【拒绝进入，视为放弃资格。抹杀。】

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不带丝毫转圜余地。

“资格？抹杀？”西装男人猛地站起来，脸上肌肉扭曲，恐惧被一种歇斯底里的愤怒取代，“放我出去！你们这是非法拘禁！我要报警！！”他跌跌撞撞地冲向驾驶位，试图抓住方向盘或者找到控制按钮。

他的手刚触碰到布满灰尘的方向盘盘面。

滋啦——！

一道刺目的、幽蓝色的电弧毫无征兆地从方向盘中心炸开！瞬间爬满了男人的整条手臂，如同无数条细小的毒蛇疯狂噬咬！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撕裂了空气！西装男人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如同通了高压电的木偶，皮肤在幽蓝光芒下迅速变得焦黑、碳化！刺鼻的蛋白质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

仅仅两秒钟。

惨叫声戛然而止。西装男人首挺挺地倒了下去，砸在冰冷的金属车厢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他全身焦黑蜷缩，如同被烈火瞬间焚烧过，只有那双暴突的眼睛，凝固着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空洞地瞪着车厢顶棚。一缕青烟从他焦炭般的躯体上袅袅升起。

死寂。

比之前更彻底的、冻结一切的死寂笼罩了车厢。浓烈的焦臭和死亡的气息扼住了每一个人的喉咙。

林砚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他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上头皮。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去看地板上那具恐怖的焦尸。抹杀……是物理意义上的彻底消失！

恐惧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

【倒计时：10……9……8……】

冰冷的倒计时如同丧钟，在每个人的颅内无情敲响。

“走！快走啊！”不知是谁先崩溃地喊了出来。

如同被鞭子抽打，幸存者们惊恐地推搡着，尖叫着，争先恐后地冲向那扇敞开的、通往更深处地狱的车门。林砚被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量推搡着，身不由己地随着人流踉跄下车。冰冷的、带着腐朽气味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

双脚踩在松软、潮湿、散发着泥土腥气的荒草地上。他下意识地回头，只见那辆将他们送来的黑色大巴，在所有人都离开后，车门无声地关闭。没有引擎发动的声音，它像个沉默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入车窗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瞬间被彻底吞噬，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剩下他们这十几个如同待宰羔羊般的人，暴露在荒芜的旷野中，面对着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庞大疗养院。

疗养院黑洞洞的正门，像一张无声咧开的巨口，等待着吞噬猎物。

【倒计时：3……2……1……】

倒计时归零的瞬间，那两扇巨大、腐朽、布满锈迹的金属大门，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呻吟，如同沉睡巨兽的关节在摩擦，向内缓缓开启。门内，是更加深沉的、仿佛凝固了的黑暗，以及一股扑面而来的、混合着福尔马林溶液刺鼻气味和浓重血腥的恶臭！

“进去！快进去！”有人惊恐地催促，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没有人再犹豫。焦尸的惨状犹在眼前，这扇缓缓开启的、通往未知恐怖的大门，反而成了此刻唯一的“生路”。幸存者们如同被驱赶的羊群，带着哭腔和压抑的呜咽，深一脚浅一脚地涌向那黑暗的门洞。

林砚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鼻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最后一个踏入那扇门。

就在他身影没入门后浓稠黑暗的刹那，身后沉重腐朽的金属大门，猛地发出“砰”一声巨响，如同巨兽狠狠合上了嘴！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最后一线来自外界的光，彻底断绝。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