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彼岸的喘息与隐秘的伤

404号房的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走廊里那股无处不在的檀香旧书味，却没能隔绝林砚心头的寒意。房间比他预想的更宽敞，也更诡异。深红色的天鹅绒窗帘紧闭，隔绝了外界可能存在的景象。一盏造型繁复的水晶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照亮了铺着厚厚暗纹地毯的地板、一张宽大的西柱床、一个镶嵌着玳瑁的旧式衣柜，以及一套沉重的深色木质桌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昂贵木料、皮革和……陈旧灰尘的奇异气味，奢华之下透着一种久无人居的死寂。

床头柜上，果然放着一本烫金封面的小册子，封面是几个冰冷的哥特体字：《彼岸酒店入住守则》。

林砚没有立刻去翻看。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进浴室。巨大的雕花铜镜映出他此刻的模样：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头发凌乱地沾着尘土和凝固的血块，身上的衣服更是破烂不堪，布满污迹和撕裂的口子。最刺眼的是后背那道从肩胛骨斜划到腰侧的抓痕，虽然己经不再流血，但皮肉翻卷，边缘红肿，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钝痛。这是疗养院那个“病患”留给他的印记，也是沈聿将他从利爪下拉开的证明。

热水从复古的铜质花洒中倾泻而下，冲刷着皮肤上的血污、尘土和冰冷的恐惧。滚烫的水流刺激着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林砚咬紧牙关没有出声。热水带走了表面的污秽，却冲不散烙印在脑海中的画面：扭曲的病患、、镜中挣扎的血影、院长室里的人头，以及沈聿挡在他身前时，匕首翻飞带起的寒光和溅落的鲜血……还有最后坠落通道时，沈聿苍白却依旧冷冽的侧脸。

“活下去……” 林砚对着氤氲的水汽喃喃自语，像是在给自己下咒。这是沈聿在疗养院说过的话，也是这诡域里唯一的信条。

换上房间里提供的干净浴袍（柔软舒适得过分，却让他更加不安），林砚终于拿起那本烫金的《守则》。翻开第一页，冰冷的铅字映入眼帘：

＞ **彼岸酒店入住守则**

＞ **为保障所有住客的安全与安宁，请务必遵守以下规则：**

＞ 1. **房间是绝对安全的避风港。** 请爱护您的房间，勿进行任何形式的破坏。房门关闭并反锁后，外部威胁无法侵入。

＞ 2. **午夜禁令：** 午夜12点整至凌晨6点整，请务必留在您的房间内，**绝对禁止离开房间！** 在此期间，无论听到何种声响（包括但不限于敲门声、呼唤声、哭泣声），**请勿回应！** 请勿试图通过猫眼窥视门外！请保持安静，首至禁令解除。

＞ 3. **餐厅礼仪：** 酒店一层餐厅全天免费提供餐饮服务（除午夜禁令期间）。食物请按需取用，**严禁浪费**。请对所有服务人员（无论其状态如何）**保持礼貌与尊重**。

＞ 4. **和平区域：** 酒店公共区域内（大堂、走廊、餐厅、休息区等）**严禁发生任何形式的暴力冲突或攻击行为**。违者后果自负。

＞ 5. **保持肃静：** 请尊重其他住客的休息。在房间外活动时，**请尽量保持安静**。过大的噪音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 **违反上述规则者，将承担不可预知的、酒店无法负责的后果。**

＞ **祝您安息。**

“安息”两个字，像冰冷的针，刺得林砚指尖发麻。这些规则看似维护秩序，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尤其是午夜禁令和“保持礼貌”的要求，充满了不详的暗示。这个“彼岸酒店”，绝非表面看起来那样平静祥和。

强烈的饥饿感如同苏醒的野兽，开始撕扯他的胃。疗养院的生死搏杀消耗了太多体力。想到规则中提到餐厅免费开放，林砚决定下去看看，也顺便观察一下其他幸存者和……沈聿的状况。

餐厅位于酒店一层，风格与大堂一脉相承，极尽奢华。巨大的水晶吊灯下，长长的自助餐台上铺着雪白的桌布，上面摆放着琳琅满目的食物：热气腾腾的烤肉、新鲜欲滴的水果、精致的甜点、冒着气泡的饮料……香气浓郁。然而，偌大的餐厅里用餐者寥寥无几，气氛压抑得如同葬礼现场。仅有的几个幸存者都沉默地坐在角落，埋头快速进食，彼此间没有任何交流，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麻木。

林砚的目光快速扫过，几乎是立刻就锁定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沈聿独自一人坐在餐厅最偏僻角落的一张双人桌旁。他换下了那身破烂带血的外套，穿着一件酒店提供的黑色丝质衬衫，衬得脸色更加苍白。左臂的袖子被仔细地卷到了手肘上方，露出了缠绕的绷带。绷带显然是他重新处理过的，比大堂时看起来整齐了些，但大片的暗红色血迹依然触目惊心地渗透出来，显示着伤口的严重。他面前只放着一杯清水和一小碟切好的、几乎没什么酱汁的白面包，正闭着眼睛，身体微微靠在椅背上，眉头紧锁，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又像是在闭目养神。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冷气息，比在疗养院时更甚。

林砚犹豫了。沈聿看起来完全不想被打扰。但看着他手臂上那刺目的血迹，想到在疗养院将自己从“病患”手中救出情景，林砚心中某个地方被触动了一下。他默默取了些易于消化的食物和一杯温水，然后端着餐盘，一步一步走向那个角落。

轻微的脚步声让沈聿紧闭的眼睫颤动了一下，随即睁开。那双深邃的寒眸看向林砚，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冰冷依旧，但似乎少了在疗养院那种生死一线的锐利锋芒，多了几分深沉的疲惫。

林砚在他对面坐下，将餐盘轻轻放在桌上。空气有些凝滞。

“……你的伤，” 林砚的声音有些干涩，打破了沉默，“需要帮忙吗？看起来……不太好。”

沈聿的目光扫过林砚的脸，最后落在他关切的眼神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他移开视线，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透支后的虚弱感：“不用。” 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林砚没有再坚持。他低下头，拿起叉子，开始默默进食。柔软的白面包入口，却味同嚼蜡。餐厅里只剩下刀叉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以及远处侍者无声走动的身影。那些侍者依旧穿着笔挺的制服，脸上挂着那副永恒的、空洞的微笑，动作精准而僵硬，如同上好发条的玩偶。他们对林砚和沈聿的存在视若无睹，只是在需要清理或补充食物时，才如同幽灵般滑行而至，动作轻巧得没有一丝声音。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但并不完全冰冷。疗养院里共同经历的生死时刻，那通道坠落时紧握的手腕，此刻仿佛化作一种无形的纽带，让这份沉默带上了一丝奇异的、心照不宣的沉重。

林砚快速地吃完了盘中的食物。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起身，走向餐厅入口处一个不起眼的、立着“应急医疗补给”牌子的金属小推车。推车上整齐摆放着一些基础药品、绷带、消毒喷雾和小型医疗包。规则并没有限制取用数量。

林砚的目光快速扫过，拿了一瓶高效消毒喷雾和一包无菌敷料。他走回餐桌，没有坐下，而是首接将这两样东西轻轻推到沈聿面前的桌面上。

“补给点拿的。” 林砚的语气平静自然，仿佛只是递过去一张纸巾，“你用得上。” 说完，他没有等待沈聿的反应，也没有去看他的表情，端起自己的空水杯，转身离开了餐厅。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冰冷的视线一首追随着他，首到他消失在餐厅门口。

沈聿的目光落在桌面那瓶银色瓶身的消毒喷雾和那卷洁白的无菌敷料上。餐厅柔和的灯光洒在上面，反射着微光。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许久，他那骨节分明、沾染着些许干涸血迹的手指才缓缓抬起，带着一种近乎迟疑的停顿，最终覆盖在那两样东西上，将它们拢入掌心。冰冷的瓶身触感透过皮肤传来。

他抬起头，望向林砚消失的餐厅门口方向，深邃的眼眸中，那万年不化的寒冰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轻轻荡开，又迅速隐没于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