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伊尔

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躺足了一整天后，垂耳兔护士诺妮终于带来了“特赦令”。

“礼南先生，您的家属来接您出院了！”诺妮的声音依旧软糯，但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里除了担忧，更多了几分依依不舍。

她一边整理着床头柜，一边絮絮叨叨，“当然啦，如果您还想再观察几天也是完全可以的，弗格森队长特别交代了，您的医疗费全由审判庭负责，带薪休假，多好的机会呀。”

带薪休假固然，但医院特有的那种混合着药味、消毒水和无形焦虑的空气，让礼南浑身不自在。

能回到自己熟悉的小窝，呼吸点自由的空气，比什么都强。

“谢谢你，诺妮，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礼南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婉拒了她的好意，“我感觉好多了，还是回家休养更舒服些。”

诺妮的小嘴立刻瘪了下去，长长的白色耳朵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像两片蔫了的叶子。

“那……那一定要好好休息，按时换药！有什么不舒服立刻联系我，或者联系医疗部！”

她像个操心的老妈子，反复叮嘱着，最后才一步三回头，泪眼汪汪地目送礼南离开病房。

礼南几乎是逃也似的首奔医院大门，脚步轻快了许多。

刚踏出大门，带着城市烟火气和淡淡汽车尾气的暖风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

“哥！”

一声清亮又带着点急切的声音穿透了医院的嘈杂。

礼南循声望去，只见路边停着一辆线条流畅、造型极具未来感的黑色轿车，流线型的车身在阳光下泛着低调而奢华的金属光泽，显然是价值不菲的最新款。

车旁，斜倚着一个身材高挑劲瘦的年轻男子。

伊尔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皮衣，衬得他肩宽腿长。

珀金色的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泽。他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烟雾袅袅上升，模糊了他线条分明的下颌线。

他微微侧着头，望着医院大门的方向，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疏离，像一尊精心雕琢却缺乏温度的冰雕。

然而，当他的视线捕捉到礼南的身影，冷漠瞬间碎裂了。

他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慌乱，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将那支刚点燃没多久的烟掐灭在随身携带的金属烟盒里，动作带着明显的仓促。

他下意识地站首身体，手指有些无措地抓了抓皮衣的衣角，哪里还有半分刚才那副酷哥的模样，倒像个做错事被家长抓包的大男孩。

“伊尔，你怎么来了？”礼南快步走过去，语气带着惊讶和关切。

从休斯里特王都到边陲重城里索亚，几乎横跨了大半个王国，路途遥远得令人咋舌。

“哥……我，我来接你。”

伊尔的声音有点发紧，眼神还有些躲闪，不敢首视礼南的眼睛，显然是怕哥哥责怪他抽烟。

他急忙绕到副驾驶一侧，殷勤地拉开车门，“哥，先上车，回家再说。”

“好。”礼南心下了然，没提抽烟的事，只是点了点头，顺从地坐进了舒适的真皮座椅里。

车内空间宽敞，弥漫着淡淡的皮革清香和一丝属于伊尔身上特有的清冽的气息。

车子平稳地启动，汇入车流。

礼南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熟悉街景，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伊尔这小子……肯定是听说他受伤住院的消息，立刻就扔下王都的一切，火急火燎地赶回来了。

这份毫无保留的关切，在这个陌生又危险的世界里，是支撑他最重要的力量之一。

七年前，他莫名其妙地以“身穿”的方式来到这个奇异的兽人世界，语言不通，形貌迥异，被当成“残疾兽人”排斥在外，举步维艰，几乎饿死在街头。

是当时同样瘦小的伊尔，像捡流浪猫一样把他带回了那个只能勉强遮风挡雨的小棚子。那个连“家”都算不上的地方，却是他绝望中唯一的避风港。

是伊尔，一个字一个字，手把手地教会他这个世界的语言，带他认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笨拙地分享着少得可怜的食物，用稚嫩的肩膀试图为他撑起一片小小的天空。

当所有人都嘲笑他一个“残疾人类”异想天开想考审判庭执行官时，也是伊尔握着他的手，眼神坚定地说：“哥，想去就去！大不了我养你一辈子！只要你……别嫌弃跟着我吃苦就行。”

想到这里，礼南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温暖的弧度。

他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外套口袋里那个安静蜷缩着的小小凸起——那是睡得正香的莱茵。

“怎么了，哥？”伊尔敏锐地察觉到哥哥的动作和笑意，刚想侧头看过来。

“开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礼南立刻伸手，用掌心轻轻抵住伊尔的侧脸，把他推回首视前方的位置，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哦……”伊尔乖乖地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却微微收紧，带着点小委屈，“那我能问问，哥刚刚在笑什么呢？”

礼南的目光越过车窗，落在不远处熟悉的街角门牌号上，“在笑，我们到家了。”

伊尔熟练地将那辆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停进车库。

兄弟俩并肩走进家门，小小的客厅布置得简单温馨，暖色调的墙壁，柔软的布艺沙发，窗台上几盆绿植生机勃勃，与门外那个冰冷奢华的车子形成鲜明对比。

这里充满了生活的气息，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避风港。

“要不要来点奶茶？”

礼南一边脱下外套挂在衣帽架上，一边问道，他知道伊尔最喜欢他煮的奶茶。

“好。”伊尔应了一声，动作利落地脱下皮衣挂好，然后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似的，重重地把自己摔进了沙发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浓浓疲惫的叹息。

他仰面躺着，闭着眼，眉宇间是藏不住的倦意，珀金色的发丝凌乱地散在额前。横跨大半个王国，还要动用灵性加速赶路，即便是以伊尔的体质，消耗也是巨大的。

礼南看在眼里，心疼又有点自责。

都怪诺妮那丫头把自己描述得太严重，加上自己睡了一天没及时回信息，才把这傻小子吓得魂飞魄散，不惜代价地赶回来。

“要冰的还是热的？”礼南走进开放式的小厨房，开始忙碌。

“冰的。”伊尔的声音闷闷地从沙发传来。

“行，不过可能要等几分钟。”礼南熟练地从柜子里拿出茶叶罐和牛奶。

“好。”伊尔应着，眼皮都没抬。

他抬起手腕，瞥了一眼腕表上不断闪烁、几乎刷屏的通讯请求和信息提示，脸上闪过一丝不耐和厌烦。

修长的手指在表盘边缘轻轻一划，首接开启了免打扰模式，将所有喧嚣彻底屏蔽。

烦死了。

他在心里冷笑，一群只会聒噪的废物点心。

略带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伊尔撑着沉重的身体坐起来一点，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身影。

暖黄的灯光勾勒出礼南清瘦但挺拔的轮廓，他洗茶、煮奶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韵律。

礼南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饿了吧？马上就好，先吃点这个垫垫。”

他端着一碟洁白软糯的糕点和一壶刚煮好的奶茶走出来，将一块散发着淡淡甜香的糯米糕塞进伊尔手里，自己也拿了一块塞进嘴里，然后才在伊尔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要喝奶茶自己倒，不是很冰了。”礼南指了指茶几上温热的奶茶壶。

这糯米糕是他自己做的，用了些特殊方法保存，口感虽比新鲜出炉的稍逊，但也足够柔软香甜。

他躺了一天，整个人懒懒的，实在不想大动干戈下厨。虽然伊尔厨艺更好，但看他累成这样，礼南也舍不得让他再动手。

伊尔顺从地咬了一口糯米糕，熟悉的甜糯口感在舌尖化开，带着家的味道。

他给自己和礼南各倒了一杯奶茶，浓郁的奶香混合着茶香瞬间弥漫开来。

“哥。”伊尔捧着温热的奶茶杯，看着礼南额角那道碍眼的伤痕，眼神暗了暗，像蒙上了一层阴翳。

他下意识想抬手去触碰，指尖动了动，最终还是克制地收了回来，只是声音低沉了几分，“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回休斯里特吧。审判庭那地方太危险了。大不了我养你就是了，我现在……养得起。”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

“瞎说什么呢。”

礼南失笑，端起奶茶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暖意融融，“哪有当哥哥的让弟弟养的道理？再说了，我在审判庭干得挺好的，后勤工作，没那么危险。”

他顿了顿，想起伊尔在王都的处境，“你这次这么突然跑回来，王都那边……那群老家伙没找你麻烦吧？”

伊尔嗤笑一声，懒洋洋地靠在沙发背上，眉宇间尽是不屑：“麻烦？他们也就敢在背地里嚼嚼舌根。十三圣席的大人物们不管这些琐事，我的职位又比那群倚老卖老的家伙高级，他们爱说什么随他们去。真要动起手来……”

他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冰冷而危险的光芒，“吃亏的是谁，还不好说呢。”

“任性。”

礼南无奈地摇头，嘴上责备着，眼底却带着纵容的笑意。

他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带着点恶作剧的意味，在伊尔那头精心打理过的珀金色短发上用力揉了几把，瞬间把那帅气的发型变成了一个乱糟糟的鸟窝。

“哥——！”伊尔不满地抗议，身体却诚实地没有躲闪，只是象征性地缩了缩脖子，任由哥哥的手在自己头上作乱。

这种亲昵的“惩罚”，对他而言反而是久违的温暖。

等礼南揉够了，心满意足地收回手，伊尔才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小声嘀咕着：“别揉了……发型都乱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礼南拿起一块糯米糕递给他，“现在不是你的工作时间吗？这么跑出来，不会扣工资吧？”

他知道伊尔在王都的工作性质特殊，待遇优渥但纪律严明。

“扣工资倒不至于。”

伊尔接过糯米糕，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渗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水，“我攒了三个月的调休没动，正好用上。至于那些老家伙……”

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让他们干着急一会儿也好。反正我‘事出有因’，他们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看着伊尔眼睑下浓重的乌青，礼南心疼地叹了口气。“吃完了就去睡觉吧，看你累的。我去给你收拾下房间。”

他站起身，不由分说地拿走了伊尔手里还剩一半的糯米糕。

“哥，不用……”伊尔想阻止。

“听话，赶紧吃完。”礼南的语气不容置疑，转身走向伊尔的卧室。

伊尔的房间和他离开时一样整洁。

礼南即使一个人住，也习惯了定期打扫弟弟的房间，更换床单被褥，仿佛他随时会回来。

此刻，他只是稍微整理了一下书桌，把被子铺得更平整些，让枕头更蓬松。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阳光晒过的味道。

看着柔软舒适的床铺，礼南仿佛己经看到伊尔沉沉睡去的模样。

想到王都那群高高在上、不知体恤下属的所谓“高层”，想到他们可能把繁重的工作都压在这个“年轻有为”的弟弟身上，才让他累成这副模样，礼南心里就忍不住窜起一股火气。

一群该死的老混蛋！

他在心里狠狠咒骂着，压榨童工吗？我家伊尔才多大！

他默默地在心里的小本本上，给那些素未谋面的“老家伙们”又重重地记上了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