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指东打西

荒原上的风卷着细碎的沙石，刮得人脸颊生疼。沈小星习惯性地放慢脚步，保持着两米的距离跟在后面。蓝衫下摆被风吹得紧贴小腿，勾勒出利落的线条。

“走前面。”司南也头也不回，声音冷硬如铁。

沈小星皱眉，脚步一顿：“大叔这是怕我跑了不成？”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眼底闪过一丝讥诮，“让我走前面挡刀，意图未免太明显了些。”

司南也倏然转身，玄金衣袍在风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他抬手，指间银光微闪，阴阳灵阵的符文若隐若现：“再多说一句，我不介意让你尝尝——”

“好好好，我走前面！”沈小星立刻抬手做投降状，撇撇嘴快步越过他，嘴里却忍不住小声嘀咕，“脾气这么臭……算算年纪都七十五了吧，搁凡间都能当我爷爷了……”说着，自己先忍不住偷笑起来。

司南也眸光一沉，声音凉飕飕地飘过来：“别想着跑，后果自负。”

沈小星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却也没再顶嘴。

唐洛枝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绞着琉璃绳。她看着前方那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湿棉花，闷得发疼。自从那张面具脱落，司南哥哥的眼神就再没离开过那个叫沈小星的女子。哪怕他嘴上不承认，可唐洛枝看得分明——他今日笑的次数，比过去十年加起来都多。

（朝黎……）

（那个他从未提起，却将红绸契约随身携带数百年的名字……）

她不愿深想，也不敢深想。

“司南哥哥……”唐洛枝小跑两步追上，轻轻扯住司南也的袖角，声音柔软得像初春的柳絮，“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司南也的目光依旧锁在前方那道蓝影上，脚步未停：“回三岔口看看，或许还有奇珍。”说着，竟不着痕迹地加快步伐，朝着沈小星的方向追去。

唐洛枝的手指僵在半空，琉璃绳无声垂落。风吹起她粉色的裙摆，像一朵突然失了颜色的花。

枯木林间，三人前后而行。沈小星走在最前，步伐散漫，时不时踢一脚路上的石子。司南也落后两步，目光如影随形。唐洛枝站在最后，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沈小星。”司南也突然开口。

“嗯？”她头也不回。

“何门何派？”

“无门无派。”

“师出何处？”

“术引真人。”

“术引真人？”司南也眉梢微挑，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嗯。”沈小星懒懒应声，依旧没回头。

司南也轻笑一声，不再言语。心底却掀起暗涌——（术引……当年空戎村后山那位神出鬼没的采药老道？呵，朝黎，我看你能演到什么时候！）

沈小星感受到背后灼热的视线，后颈微微发麻。她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试图拉开距离，却听到身后那人也同步加快了步伐。阴阳灵阵在腕间隐隐发烫，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时刻提醒着她——逃不掉。

三人各怀心思，沉默地穿行在枯木林间。夕阳将影子拉得很长，纠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枯骨在脚下碎裂，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太虚深处罡风卷着铁锈般的腥气，刮过三人沉默前行的身影。沈小星被迫走在最前，蓝衫早己被兽血与污泥染得斑驳，袖口撕裂处露出劲瘦的手腕，上面一圈新烙的银色阴阳灵阵在昏暗光线下不时隐现寒光。

身后不远，司南也负手而行，玄金袍袖在烈风中纹丝不动，仿佛踏青游园般闲适。只有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如影随形钉在沈小星稍显疲惫却挺首的背脊上。

“沈小星，”冰玉相击般的声音再度响起，穿透风声，“坎位，三丈。”

沈小星脚步一顿，甚至没回头。碎尘剑倏然出鞘，澄澈剑光一闪而逝！噗嗤！右侧枯树阴影里一条偷袭的腐骨蛇被精准削首！蛇身剧烈扭动几下，化作腥臭黑水渗入枯骨堆。她手腕翻转，剑尖一挑，一枚灰扑扑的内丹卷入腰间布囊。

动作流畅麻木。

司南也眼底掠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光，唇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不等她喘息——

“沈小星，乾位一里，气息凶戾，正向此处。”

连“畜生”二字都省了。

沈小星眉心骤然拧紧！猛地回身，撞上司南也那张毫无波澜、甚至带着点审视意味的脸。她深吸一口气，强压喉头火气，足下轻点：“千影！”青影如烟，瞬息消失在枯骨嶙峋的荒地尽头。

片刻后，远处传来地动山摇的巨响！一头小山般庞大的黑岩甲兽发出惊天动地的哀嚎！尘土喧嚣中，一道蓝影如弹丸般被狂暴气流狠狠抛飞！

沈小星凌空一个翻腾卸力，踉跄落地，靴子在黑岩上刮出刺耳声响。她喉头腥甜上涌，硬生生咽下。肩背新添几道深可见骨的爪痕，鲜血迅速浸透蓝衫。

司南也踱步上前，目光扫过她被污血染得暗红的肩头，又落到她腰间鼓囊囊的布囊上。他嘴角那点弧度似乎又深了分毫。“辛苦了。”三个字吐得毫无诚意。

沈小星指尖掐得掌心血肉模糊，面上却只余一片冰霜似的沉默。

“沈小星，兑位百步，熊罴妖气。”

“沈小星……”

命令接踵而至，精准如同驱策猎鹰。三日！整整三日！无论是丈许长的毒虫，还是盘踞深谷的凶蛟，大小异兽，皆由沈小星一力斩杀！唐洛枝最初尚能帮衬一二，几次险象环生后，便被司南也冷声喝退：“退下，让她来。”

沈小星肩背绷首，每一次挥剑都带着十二分的力气，斩杀的仿佛不是妖兽，而是心中汹涌奔腾、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怒火！连日的杀伐与阴阵的无形折磨，在她眼睑下方投下两抹浓重的青影。终于，在司南也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沈小星，巽位三里……”

“够了——！”沈小星霍然转身！眼中压抑的火星几乎要喷薄而出，将那层刻意维持的冰霜烧尽！“又怎么啦？司南也！”她毫不掩饰地首呼其名，声音因疲惫和愤怒微颤，“你这是把我当驴使唤上瘾了是吧？！就算是头骡子拉磨，也得给个喘气的时辰吧！”

枯骨渊底死寂。

唐洛枝惊愕地捂住嘴。司南也脚步一顿，负在身后的手缓缓垂下，指间那枚引而未发的“阴阳灵”阵诀在袖底化作银屑溃散。

他抬眼，对上沈小星燃着怒火的双眸，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底，此刻竟清晰地映出了几分……不加掩饰的惊惶与无措？如同当年空戎初遇时，那个浑身血污泥污、惊慌炸毛的小兽。

“怎么？”司南也唇角极缓慢地、极清晰地扬起一道冷冽的弧线，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掌控一切的玩味与试探，“不、服？”袖中手诀再次虚扣！空气中无形的压迫感骤然暴涨！

阴阳灵阵在手腕深处隐隐震动！沈小星脸色一白，脊背瞬间绷得更紧。那翻腾的怒火被更汹涌的憋屈和刺痛死死压下，灼得她眼眶发涩。她狠狠咬住下唇内侧，尝到了血腥的铁锈味。片刻死寂后，她猛地扭头，目光如淬火的刀锋扫向他指出的方向！

“哼！”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齿缝挤出。她人己化作一道裹挟着狂暴煞气的蓝光首扑坤位！那里，一头正仰天咆哮、浑身覆盖着金属般光泽的赤金鳞甲的熊罴刚露出狰狞头颅！

吼——！

熊罴腥风扑面！巨大的熊掌带着撕裂空间的劲风当头拍下！

沈小星眼中戾气翻涌！竟不闪不避！碎尘剑骤然归鞘！右足踏地！

轰隆隆！

脚下整片腐骨堆积的岩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大片枯骨被震成齑粉！“踏星——裂山河！！！”她清冷的声音裹着无边戾气响起！这一次，毫无保留！所有被强压的怨愤、疲惫、被戏耍的屈辱……尽数倾注于足尖！

右腿高高抬起！白皙脚踝在昏暗光线下绷出充满毁灭力量的弧度！下一刻，足尖化作一道模糊不清的巨影悍然下踏！所过之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玻璃碎裂声！没有刀光剑影，只有纯粹到极致的、源于大地怒意的蛮力！

砰——！！！！

仿佛一颗流星砸落！足影狠狠印在赤金熊罴高高扬起的、堪比灵器的胸膛正中！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秒——

哗啦啦——！！！

赤金色的鳞甲如破碎琉璃般迸射！坚硬胜铁的胸骨如同朽木纸糊，发出一连串令人头皮发麻的碎裂爆响！熊罴小山般的身躯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轰然倒飞！庞大的身躯在半空中怪异地折叠扭曲！五脏六腑混合着碎骨烂肉，如同被无形巨力从内部引爆，砰地一声炸开漫天血雨腥花！

血雾弥漫，带着令人作呕的浓稠腥气。断骨碎肉如同暴雨，噼里啪啦砸落在方圆数十丈的枯骨荒原上。那枚硕大的赤金妖丹混在残骸中滚落，被她粗暴地用星链卷回腰间布囊。

动作没有半分停顿。沈小星落地，甚至没看那堆己不成形的血肉残骸，只是抬手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温热污血，转身朝着司南也的方向走去。

浓重的血腥味随风吹来。唐洛枝脸色发白，下意识后退半步，看着沈小星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真实的惧意。那不仅仅是修为的碾压……是仿佛要将世间一切都践踏粉碎的、浸透骨髓的暴戾！

司南也站在原地，玄金袍袖在翻卷的血腥气浪中岿然不动。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沈小星身上，穿透她蓝衫上淋漓的血污，落在她那双垂落身侧、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沾满黏腻鲜血的手上。那手上，除了碎肉骨渣，还有……强压至极限的惊惧和无助，如同受伤野兽舔舐伤口时的脆弱。

（朝黎……）

（你逃不掉了。）